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现实。
就好像有人按照一张清单，把一切“恢复原状”，却忽略了有些东西本该在灾难中消失。
他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开，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何灯红走到墙角，拎起那三个垃圾袋。
沉甸甸的，其中一个袋底已经渗出了深色的水渍，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他换了个姿势，把三个袋子分两只手提着，尽量不让渗出的液体沾到裤腿上。
转身，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何水清。
小姑娘侧躺着，脸颊压在枕头里，嘴唇微微张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睡梦中，她的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那是缺乏安全感的姿态。
何灯红心里一紧——今天她真的被吓坏了，自己这个哥哥当得实在不够称职。
他轻轻叹了口气，用脚尖勾开房门，侧身挤了出去，然后反手轻轻带上门，锁舌扣入锁槽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公寓楼的走廊也恢复了原状，老旧的声控灯在他脚步落下时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布满污渍的墙壁和开裂的地砖。
空气中弥漫着所有老旧公寓楼都有的那种混合气味——潮湿、灰尘、还有某家今晚做的洋葱炒肉的味道。
何灯红拎着垃圾袋，沿着走廊朝楼梯间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整栋楼似乎异常安静，平时这个点，总能听到某户人家的电视声、夫妻吵架声、孩子的哭闹声，但今晚什么都没有。
也许大家都还心有余悸，早早睡下了，或者还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楼梯间的灯坏了，一直没修。
何灯红摸着黑往下走，小心地避开第七级那处缺了一角的台阶——他太熟悉这栋楼了，闭着眼睛都能走。
垃圾袋随着他的步伐晃动，发出塑料摩擦的窸窣声。
一楼大厅同样寂静，管理员的小房间里亮着灯，但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是否有人。
何灯红径直走向大楼侧面的后门，那里通向一条小巷，巷子尽头就是这片的集中垃圾投放点。
他推开铁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浴淋市的夜空此刻异常清澈，“素娥”调节下的天幕呈现出一种梦幻的紫蓝色，几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在远离城市光污染的区域闪烁着。
街道干净得不可思议，几个小时前那些血肉脓液、建筑残骸仿佛从未存在过。
何灯红踏出后门，走进小巷。
然后，他的脚步顿住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两侧是熟悉的砖墙，墙头爬着枯萎的爬山虎。
前方二十米就是那个绿色的大型垃圾箱，盖子半开着，旁边散落着几个没扔进去的快递纸箱——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声音不对，整条巷子安静得可怕。不是那种夜深人静的自然安静，而是一种……真空般的寂静。
没有风声——刚才推门时明明感觉到有风，现在却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没有远处街道偶尔驶过的车辆声，没有隔壁街区流浪猫的叫声，没有任何背景噪音。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手中垃圾袋塑料摩擦的声音，这两种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清晰得刺耳。
何灯红站在原地，浑身的肌肉微微绷紧。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身后。
公寓楼的后门还在那里，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到一楼大厅里那盏始终亮着的节能灯发出的白光。
但玻璃后的景象似乎有些……扁平，就像一张精心绘制的背景板。
他转回头，目光扫过巷子的每一个细节。
墙砖的排列……好像有点问题。
他记得左边那面墙靠近拐角的地方，有三块砖颜色比周围浅，是去年修补时换上的。
现在那三块砖还在，但位置似乎往右偏移了半块砖的距离。
还有地面，那条总是积水的裂缝，原本是从垃圾箱方向斜着延伸到墙根的，现在却变成了笔直的一条线。
最诡异的是光线，巷子里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应该是来自“素娥”调节后的天幕和远处街灯透过巷口的漫射光。
但此刻，墙壁、地面、甚至空气本身，似乎都在散发出一种均匀的、没有源头的微光——物体没有影子。
何灯红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惊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荷玖禄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炼出的本能，此刻也通过某种微妙的连接传递给了他。
“先观察。”他对自己说。
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垃圾袋，动作尽可能轻，不让塑料发出太大的声响。
然后他站在原地，转动头部，用尽可能宽广的视野扫视周围。
巷子的长度……感觉比记忆中短了一些。
从后门到垃圾箱，平时大概要走二十几步，现在目测只有十五步左右的距离。
巷口外原本应该能看到对面街道的商铺招牌，此刻却是一片模糊的灰白色，像是渲染失败的贴图。
何灯红开始回想公济世官方网站上那些面对异常情况的指南，他曾经因为荷玖禄的缘故，特意去仔细阅读过那些页面，虽然从没想过自己真会用上。
“遇到无法理解的异常现象时，第一原则是保持冷静，避免做出激烈反应可能刺激异常。”
“尽可能观察并记住环境细节，包括视觉、听觉、嗅觉、时间感知等方面的异常。”
“如果可能，尝试退回到你认为安全的区域，但注意，某些‘异境’会扭曲空间，后退未必能回到原处。”
“尽量避免单独行动，但若孤立无援，应以自保为首要目标，等待专业人员救援。”
何灯红一条条在脑中过了一遍，他现在是彻底孤立无援——
自己的分身荷玖禄因为仍然作为一块晶体沉眠着，还没有恢复过来，所以根本没办法来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