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这些，”她用炭笔点了点纸上鬼画符一样的内容。
“是一些……嗯，看待世界的基本工具，就像木匠有尺子和锯子，我们搞发明，也得有些更趁手的‘思维工具’。这些东西可能有点奇怪，但理解了它们，很多问题就能想得更明白，更……快。”
炭笔在纸上滑动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卡莲看着奥托刚刚推演出的公式，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只是讲解了最基础的力学原理，甚至写得歪歪扭扭，还画了几个笨拙的示意图。
可奥托听了不到半个多小时。
然后，他就用那略显稚嫩却异常工整的字迹，推演杠杆公式。
卡莲盯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男孩，胸口涌起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混杂着震惊、兴奋，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雀跃。
也许这就是在陌生世界，有一个能跟自己想到一块的人吧，卡莲在从生后，父亲和周围的人都不理解自己，但都很爱自己。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时间失去了意义。
烛泪一层层堆积，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卡莲完全忘记了“教学”的初衷，变成了激烈的讨论，甚至争执。
她抛出一个又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奥托有时沉思片刻便能给出思路，有时则会轻声反问，引出卡莲自己都未曾理清的灵感。
他们用炭笔在纸上涂抹，在桌面比划，卡莲激动时甚至抓过奥托的手腕，模拟受力方向。
奥托的脸颊在兴奋中泛起极淡的红晕，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偶尔会被卡莲过于奔放的比喻逗得抿唇轻笑，但更多时候，只是专注地倾听，然后简洁地切中要害。
一阵突如其来的钟声响起。
悠远沉重的钟鸣透过厚重的石墙传来，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卡莲一愣，转头看向那扇狭小的窗口，外面是沉沉的夜幕，这么快到晚上了?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脖颈的僵硬，以及胃部传来的一阵强烈空虚感，午饭……好像没吃？晚饭……完全忘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烛芯偶尔的噼啪声 刚才那种沸腾的、充满思维碰撞的气氛稍稍沉淀，卡莲看着对面被烛光勾勒出身形的奥托，看着他手边厚厚一叠写满符号与图形的纸张，一种奇异的温暖感包裹了她。
从未有人能这样跟上她的思路，不，不仅仅是跟上，是理解，是共鸣，甚至能将她混乱的灵感梳理成清晰的脉络，他就像……
“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卡莲脱口而出，笑容灿烂。
奥托显然没听过这么“不雅”却生动的比喻，怔了一下，随即浅笑着低下头，耳尖微红：“只是……卡莲讲得很清楚。”
“才不是！”卡莲跳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一声长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她脸一红，随即却眼睛一亮，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奥托！”她两步跨到窗边，用力推开厚重的木窗，深夜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青草和远处河流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飘渺的食物香气。
“你饿不饿？”卡莲转过头，眼睛在昏暗中也闪着光。
“我知道一个地方，只是有点偏远，那个地方便宜又好吃。”
奥托有些愕然：“现在？可是……”
“没有可是！”卡莲已经一阵风似的卷回桌边，小心地将那些珍贵的演算纸收拢，然后不由分说地抓住奥托的手腕。
少年的手腕纤细，触感微凉，“那些公式又不会跑！快跟我吃饭，再不走，我就要扛着你走了！”
卡莲的手掌温暖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活力，奥托被她拉着站起来，看着她被烛光照亮的侧脸，那上面洋溢着纯粹的、发现新大陆般的快乐，以及对食物的渴望。
拒绝的话消失在嘴边。
“嗯。”他轻轻点头，反手整理了一下有些皱的衣袍，指尖不经意间拂过那些写满字的纸张。
卡莲咧嘴一笑，吹灭了蜡烛。
“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近路，巡逻的守卫这时候正好换班！”
黑暗中，她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探险般的雀跃。
两个小小的身影溜出房间，融入城堡走廊深沉的阴影里，向着下方那片小路走去。
石板路的缝隙里还凝着夜晚的露水，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空气里那股混合着炭火、香料与熟食的暖烘烘的气息越来越浓，穿过一条小巷，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旧石桥在夜色里像一道驼背的灰影，桥头一小片空地上，几盏防风灯挂在木杆上，照亮了三四家还没收摊的小贩。
奥托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已经远离了贵族们待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待的更多的是平民。
人气最旺的是角落那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烧烤摊——一个用旧砖垒起的简易炉灶，架着铁网，旁边摆着两张磨损严重的长条木桌和几个树墩当凳子。
炉灶后站着个看起来比卡莲大一两岁的少年，一头黑色短发有些凌乱，额前汗湿了几缕，正专注地翻动着铁网上的蘑菇和肉串。
他动作利落，时不时撒上些盐和研磨的香草末，在他腿边，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扎着歪马尾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努力用一块旧布擦拭着桌上的木盘。
小女孩眼尖，几乎在卡莲拉着奥托从阴影里钻出来的瞬间就瞧见了他们。
她眼睛一亮，立刻挥着小手，用清脆又带点奶气的声音喊道：
“卡莲姐姐！晚上好！”
正在忙碌的黑发少年闻声抬起头，看到卡莲，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松动了一下，朝她点了点头。
“瑟茜！达克！”卡莲立刻松开奥托的手腕，像只归巢的小鸟般快活地小跑过去，先揉了揉小女孩瑟茜柔软的头发，又探头去看炉子上的食物，“哇！今天有新鲜的河鱼吗？还有这蘑菇，闻起来太香了！”
“晚上好，卡莲。”名叫达克的少年声音低沉，带着点干活的疲惫，但很温和，“河鱼卖完了，不过还有最后几条熏鱼，可以夹在黑麦饼里，蘑菇是下午刚在林子里采的牛肝菌，很肥。”
他说着，目光自然地移到了跟在卡莲身后、略显局促的奥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卡莲通常都是一个人深夜溜出来。
“哦对！”卡莲这才想起来，一把将奥托拉到身边，兴奋地介绍，“这是奥托！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呃，特别厉害！”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好用力拍拍奥托的肩膀以示强调。
奥托被拍得微微晃了一下，脸上有点发红，但还是礼貌地对达克和瑟茜颔首：“你们好。我是奥托·阿。”
“……他有点饿，脑子都不转了！”卡莲飞快地接话，同时用眼神向奥托示意。
奥托在被捂住嘴的瞬间身体微僵，但立刻领会了卡莲的意思，翠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安静下来，只是耳尖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