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go!”卡莲打了个响指,虽然这个动作对奥托来说很陌生,但她的兴奋显而易见。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不过,不是那种叮叮当当打铁的铁匠铺啦。”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空荡荡的货架前,比划着:“我想弄一下发明以及对抗崩坏的武器,可以改变世界的发明……”
她越说越兴奋,转身又看向奥托,眼睛亮得像星星:“这里后面有地方,可以当我们的‘实验室’!我们可以一起研究怎么把东西做得更好、更巧妙!比如你这个会飞的木鸟,”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架小飞机,“如果我们给它加上一个小小的、可控的配重,或者调整一下翅膀的角度,它是不是能飞得更稳、更远?再比如,如果我们能做出一种更轻便、更可靠的击发装置,是不是就能……”
她的话语天马行空,将冰冷的武器零件和奥托那些“不入流”的木工发明奇妙地联系在一起,描绘出一幅充满无限可能的蓝图。
“可是……”奥托的理智还在挣扎,他想起了父亲的斥责,“这些东西……很危险,而且,我父亲他……”
“危险?”卡莲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们只是做研究和改良啊!让工具更好用,让设计更精巧,这有什么危险的?难道研究怎么让镰刀割麦子更快也是危险的吗?”
她顿了顿,走到奥托面前,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语气忽然变得异常认真,还带着点蛊惑:
“奥托,你知道吗?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关注的是‘它为什么能这样’、‘怎么让它更好’,而不是‘用它来做什么’,这才是发明家该有的眼光!”
她直起身,叉着腰,小脸上满是“我看人很准”的笃定:“所以,这里没有那些刻板的规矩,我们可以随便尝试,失败了也没关系,反正……”她狡黠一笑,压低声音。
“材料很多都是‘顺’来的,成本很低哦!”
“至于帮忙嘛……”卡莲话题一转,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恳求的姿势,蓝色的眼眸可怜巴巴地望着奥托。
“你看,我只有一个人,又要搞研究,又要做零件,还要想办法把店弄起来,忙不过来呀!你那么聪明,手又巧,连这么精巧的木飞机都能做出来,那些小齿轮、小机关对你来说肯定不在话下!而且……”
她凑近一点,声音带着诱哄:“我们一起做的话,效率会高很多!你可以把你工房里的那些宝贝点子也拿来试试呀!在这里,没有人会说它们是‘废物’,我保证!我们可以一起验证它们到底可不可行!这难道不比一个人闷在阴暗的工房里,听着外面的责备声,偷偷摸摸地弄要有意思得多吗?”
奥托彻底愣住了,卡莲的话像是一股温暖又强劲的潮流,冲击着他长久以来闭塞的心防。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装满零件的木箱,又看了看卡莲那张写满期待和“真诚”的脸。
父亲严厉的面孔和卡莲灿烂的笑容在脑海中交替浮现,一种强烈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冲动,压过了惯有的怯懦和犹豫。
“我……我可以帮忙处理一些精细的打磨,”奥托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要清晰一点,虽然还是有些轻。
“太棒了!”卡莲欢呼一声,猛地拍了一下奥托的肩膀,笑容灿烂得晃眼,“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那么,奥托‘同志’,欢迎正式加入!职务是……首席技术顾问兼特别助理!当然啦,”
她眨了眨眼,语气变得无比自然,“现在我们都是初创阶段,经费紧张,所以工资嘛……暂时用‘研究成果共享’和‘无限量点心供应’来抵,怎么样?很划算吧!”
奥托还没来得及细想“工资”和“共享”的具体含义,就被卡莲拉着开始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规划起来。
“这里,放个工作台!要结实点的!”
“那边墙角,可以钉几个架子,放原料和半成品!”
“窗户下面光线好,可以做精细装配区!”
卡莲叽叽喳喳,奥托则时不时小声提出一两个关于工具摆放或安全考虑的建议。
阳光在他们身上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慢慢拉长。
那些冰冷的金属零件,似乎也在这充满活力的规划声中,染上了一点温暖的、属于“可能”的微光。
至于“白工”不“白工”……奥托看着卡莲兴奋地比划着未来蓝图的侧脸,忽然觉得,能在这个洒满阳光的“秘密基地”里,和一个认可自己、愿意一起“胡闹”的人,研究那些奇奇怪怪却又充满吸引力的东西,似乎……本身就已经是某种珍贵的“报酬”了。
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后,卡莲看着奥托认真打量零件、时不时提出一个谨慎建议的侧脸,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弯来。
等等。
卡莲挠了挠自己束在脑后的马尾,自己是带着前世二十多年的记忆,还有至少受过系统理科教育的底子穿越过来的。
虽然不是什么顶尖科学家,但牛顿三定律、基础电磁学、化学反应方程式、乃至一些简单的工程原理概念,对她而言是常识。
可奥托呢?这个时代的天才,再聪明,他的知识框架也完全被束缚在中世纪的水平,那些精妙的木工发明,更多是依靠直觉、观察和无数次试错。
要是自己以后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空气动力学初步”或者“简易电池的化学原理”,他却连最基础的数学符号和物理概念都一头雾水……那还怎么一起愉快地“改变世界”?效率得多低啊!
不行,得先给这位未来的“首席技术顾问”打打基础。扫盲,必须从扫盲开始!知识就是力量,更是高效合作的前提!
想到这里,卡莲眼珠子一转,脸上那副“我们一起胡闹”的兴奋表情收敛了些,转而带上了一点故作深沉的严肃——虽然配上她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效果有点打折。
“咳,奥托,”她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奥托对一根弯曲弹簧的观察。
“在正式开始我们的‘伟大发明’之前,我觉得,我们需要统一一下思想……呃,不,是统一一下认知的基础!”
奥托疑惑地抬起头,碧绿的眼睛里映着窗格:“认知……基础?”
“没错!”卡莲重重点头,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一张还算完好的高背椅上。
她走过去,用力把它拖到房间中央,正对着那扇洒满阳光的窗户。
然后,她像只准备授课的小老师一样,拍了拍椅背,示意奥托:“你先随便看看,等我一下。”
她自己则跑到那个装满零件的木箱旁,从最底下翻出几卷粗糙的、边缘起毛的廉价纸张——这是她从集市上淘来的,还有一小截炭笔和一根用秃了的鹅毛笔。
接着,她又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一个边缘有缺口、但洗刷干净的小陶罐,往里倒了点清水,权当墨水瓶。
准备妥当,卡莲走到椅子边,却没有立刻坐下。她先是学着以前教授的样子,背着手,在椅子前踱了两步,试图营造点“学术氛围”,可惜身高和年龄让这动作看起来更像在模仿大人,有点滑稽。
奥托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忙活。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亮她微微蹙眉、认真准备“教具”的侧脸。
几缕白色的碎发从她束紧的马尾中溜出来,垂在耳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卡莲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旧围裙沾了点木屑和灰尘,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并不纤细反而隐约看得出锻炼痕迹的小臂。
此刻的她,和刚才那个叽叽喳喳、活力四射描绘蓝图的女孩似乎有些不同,多了一种……奥托说不清楚的、专注而笃定的神采,这神采让她整个人好像在微微发光,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
终于,卡莲似乎觉得“氛围”酝酿得差不多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以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刻意放缓的庄重姿态,坐到了那张高背椅上。
椅子对她来说有点高,她的脚尖勉强能点到地面,但她挺直了脊背,下巴微微抬起,蓝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透亮。
她将粗糙的纸张在并拢的膝盖上摊开,一手拿起炭笔,另一只手按住纸角。
奥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慢慢走到她斜前方,保持着一点距离,像课堂上最认真的学生,等待着老师的开讲。
卡莲落笔了,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没有画任何具体的机械图,也没有写这个时代常见的、花体缠绕的文字,她写下的,是一串奥托完全陌生的符号。
奥托的眉头轻轻蹙起,他认得字母,但这些字母以这种方式组合在一起,旁边还有一个奇怪的圆点,代表什么?
纸张很快被各种奇怪的符号、公式、简笔画和简短注释占满。
它们杂乱无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是卡莲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从物理跳到生物再跳到她仅有一知半解的电磁学。
但这片思维的混沌,却像一道强光,骤然照进了奥托一直以经验、直觉和有限书本知识构建的世界。
奥托从未想象过,世界可以被如此拆解、被如此简洁的符号关系所描述。
那些困扰他许久的、关于为什么投石机要做成那样、为什么船只的形状影响速度、甚至为什么他的木飞机有时能滑翔有时会栽倒的模糊疑问,似乎在这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和图画里,找到了可能的、通向答案的路径。
卡莲终于停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她抬起头,看向奥托,正对上少年那双一瞬不瞬望着她和那张“天书”的碧绿眼眸。
那眼神里有迷茫,有震撼,有强烈的求知欲,还有一种……她难以精准形容的、仿佛仰望星辰般的专注与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