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薇薇安正像一条上了岸的缺氧鲶鱼,张大嘴巴试图从稀薄的空气中抢夺氧气。
“侦探小姐,你有哮喘的病史吗。”
坐在对面的西塞罗正在整理袖口。
今晚的他换上了一套深紫色的燕尾服,领口别着那枚金色的齿轮胸针,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
衣冠禽兽。
这是薇薇安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你……呼……你来……试试……”
薇薇安指着自己身上这件淡蓝色的洛可可长裙。这裙子层层叠叠的蕾丝像奶油蛋糕一样堆砌下来,但里面的鲸骨束胸简直就是刑具。
如果有机会回到现代,她一定要把发明束胸的人从坟墓里挖出来,用两百斤的水泥封住他的鼻孔。
“我已经看见我太奶了。”薇薇安翻着白眼,“她在向我招手。”
“那是缺氧产生的幻觉。”
西塞罗递过来一张精致的面具,“戴上它。根据邀请函的规则,今晚是‘断头舞会’。所有人必须遮住脸,因为那是‘即将失去的部分’。”
薇薇安接过面具。那是一张只有下半张脸的面具,正好遮住嘴巴和下巴,露出眼睛和额头。
“这是什么设计?”薇薇安戴上它,“好难看。“
“这是为了方便在被砍头前,让刽子手看清你绝望的眼神。”
西塞罗推开车门,外面的喧嚣声瞬间涌入。
“记住我们的身份。我是来自奥地利的子爵,你是我的表妹。”
“为什么要设定成表妹?”
“如果是妻子,就不方便把你卖掉换赌资了。”
“你大爷。”
……
加尼叶歌剧院的门厅,到处都是鲜花、香槟和水晶吊灯。
来宾们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人戴着处刑人的黑头套,有人戴着玛丽王后的假发套,还有人干脆把头缩在衣领里,装成无头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得发臭的味道,那是腐烂的百合花混着昂贵香水的味道。
“这地方不对劲。”薇薇安小声逼逼,“这简直是百鬼夜行。”
“这是‘黄昏结社’的手段。”
西塞罗挽着薇薇安的手臂,实际上是架着她,防止她因为缺氧晕倒,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视。
“他们在收集‘情绪’。”
“情绪?”
“你看那些人。”西塞罗微微扬起下巴。
薇薇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舞池中央,那些穿着华丽礼服的男男女女正在旋转。他们的动作机械而狂热,每一个舞步都像是踩在鼓点上。
而在大厅的天花板上,那些精美的大理石浮雕——阿波罗、缪斯女神,此刻竟然都睁开了眼睛。
它们贪婪地注视着下方的人群。
一丝丝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灰色雾气,正从舞者的头顶飘出,被吸入那些浮雕的口鼻中。
“那是‘对旧时代的眷恋’,还有‘对死亡的恐惧’。”西塞罗冷冷地解释,“这也是一种能源。”
“也就是说,我们是一群正在被榨汁的甘蔗?”薇薇安总结道。
就在这时,大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一束苍白的聚光灯打在了二楼的露台上。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军礼服,戴着遮住全脸的金色面具。
那面具上有两道流泪般的刻痕。
“欢迎,各位旧时代的幽灵。”男人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传遍全场。
“这就是那个偷走人偶的小偷?”薇薇安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个金面具男。
“那是圣日耳曼伯爵。”西塞罗的声音压得很低。
“别盯着他看。如果是本体,你的视网膜会烧掉。”
“这么夸张?他是电焊工吗?”
露台上的伯爵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巴黎。
“今晚,我们将见证历史的修正。”
“那些被暴民砍下的头颅,终将回到高贵的脖颈上。”
“那些被遗忘的礼仪,终将成为新的法律。”
“现在……”伯爵打了个响指。
“让舞会开始吧。为了……重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乐队奏响了乐章。
那是《马赛曲》的变奏版,被改成了缓慢的小调,听起来像是送葬曲。
薇薇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也不怕卢梭半夜去敲他家窗户。”
“嘘。”西塞罗突然一把揽住薇薇安的腰。
“有人过来了。跳舞。”
“哈?!”薇薇安瞪大了眼睛,“我不——”
西塞罗不由分说,直接带着薇薇安滑入了舞池。
薇薇安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裙子太重了!起码有十斤!最要命的是那双高跟鞋。
“左脚,退。”西塞罗在她耳边低语。
薇薇安的大脑:收到,左脚后退。
薇薇安的脚:我不是左脚。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
薇薇安的鞋跟精准地踩在了西塞罗的皮鞋面上。
西塞罗原本挂着假笑的脸,瞬间扭曲成了毕加索的画。
他的嘴角抽搐着,额角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但他硬是一声没吭。
“……抱歉。”薇薇安缩了缩脖子,“这是……战术性失误。”
“再来!”西塞罗强忍着剧痛,试图挽回局面。他猛地一拉薇薇安的手,想要带她做一个优雅的旋转。
但他高估了缺氧状态下薇薇安的小脑平衡能力。
“啊——!”
薇薇安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像个失控的陀螺一样撞进了西塞罗怀里。
这一撞,她的膝盖好死不死地顶在了西塞罗的大腿上。
“唔!”西塞罗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为了保持平衡,薇薇安的另一只脚开始疯狂寻找支点。
她的鞋跟像机关枪一样,在西塞罗周围的地板上疯狂踩踏。
那场面,像是在踩蟑螂。
周围的宾客都看呆了。
这种像是癫痫发作一样的舞步,配合着那阴森的音乐,竟然产生了诡异的和谐感。
“天哪……”旁边一个戴着猫头鹰面具的贵妇惊叹道,“看那位小姐!她的舞步是多么的……美丽!”
另一个贵族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是艺术!这是行为艺术!”
“太美了!那是灵魂在肉体束缚下的哀嚎!”
瞬间,周围的人开始纷纷效仿。
他们开始故意跌跌撞撞,互相踩脚,发出夸张的惨叫。
整个舞池变成了一个大型碰瓷现场。
“哎呦!”
“啊!我的脚指头!”
“再踩用力点!”
薇薇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这群人是有病吧?这就是所谓的上流社会?
就在全场气氛达到最高潮,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荒诞的“踩脚舞会”中时。
音乐突然停了,令人窒息的安静瞬间笼罩了全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舞台。
那里的幕布缓缓拉开,一个巨大的黄金鸟笼出现在舞台中央。
而在鸟笼里,坐着一具人偶。
她穿着和玛丽王后当年上断头台时一模一样的白色素裙,脖子上系着一条鲜红的丝带。
那张脸,皮肤白皙如玉,睫毛纤长,嘴唇是淡淡的樱花粉。
那张脸,和此刻站在舞池中央的薇薇安,一模一样。
“那是……”薇薇安感觉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的脸?”
二楼露台上的金面具伯爵再次开口了。
“各位,请允许我介绍,今晚的主角。”
“不仅是历史的复刻,更是未来的容器,她将为我们打开通往‘完美世界’的大门。”
”咔哒。“
鸟笼的门开了,那个人偶动了。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薇薇安身上。
人偶的嘴角,微微上扬。
“跑。”
西塞罗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薇薇安身边。他的声音紧绷,手里的手杖已经悄悄拧开了机关,露出了里面的银质剑尖。
“那个东西身上……有你的‘概念’。”
薇薇安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叫“我的概念”。
那个人偶突然张开了嘴。
一阵肉眼可见的声波,像海啸一样向四周扩散。
“啊啊啊啊——!!”
舞池里的人群开始惨叫。
那些原本在他们头顶盘旋的灰色雾气,此刻像是被龙卷风吸入一样,疯狂地涌向那个人偶的嘴里。
随着雾气的吸入,人偶的皮肤开始变得红润,原本僵硬的关节开始变得柔软。
她在“活”过来。
而那些被吸走情绪的人,开始一个个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下。
二楼的包厢里,圣日耳曼伯爵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终于找到你了。”他轻声低语,嘴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