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
薇薇安抬起头。
眼前是一片荒地。只有齐腰深的杂草和几块长满青苔的墓碑。
“这里?”薇薇安环顾四周,“我们要找的不是墓地吧?”
西塞罗从口袋里掏出齿轮,对着空气,像是要把这枚硬币投进看不见的投币口。
“看着。”
就在齿轮接触到某处虚空的瞬间。
“滋啦——”
空气像是一块被烧焦的底片,卷曲、剥落,原本空无一物的荒地上,突然“长”出了一栋房子。
那是一座歪歪扭扭的三层木屋,窗户像是一只只大小不一的眼睛,随着风的节奏眨动。
屋顶上喷出彩色的肥皂泡,每个泡泡里都包裹着尖细的笑声。
“嘻嘻。”
“哈哈。”
薇薇安打了个寒颤。
“这是艾洛蒂夫人的‘无理数空间’。”西塞罗收起齿轮,推开了那扇画着哭脸的大门。
“记住,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表现出惊讶。疯子最讨厌正常人。”
“放心,我现在饿得想吃人,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
……
门后的世界,安静得只有钟摆的“滴答”声。
但这声音像是十几个钟表在同时走动,而且每一个的节奏都不一样。
“滴答、滴滴答、哒、滴——”
“有人吗?”薇薇安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薇薇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脚踝,她低头一看。
那是一只陶瓷做的手,关节处是精巧的黄铜球体。它正像只蜘蛛一样,用五根手指在地上快速爬行,路过薇薇安的时候,还顺便拽了一下她的鞋带。
西塞罗用手杖拨开了一个爬上他裤腿的陶瓷膝盖,“这些都是废弃品。”
他们走进大厅,这里简直是密恐的地狱。
墙上、天花板上、地板上,堆满了人偶的肢体。
没有头的人偶穿着华丽的洛可可长裙在跳舞;没有腿的人偶吊在空中荡秋千;只有半张脸的人偶坐在角落里,用那玻璃眼珠死死盯着薇薇安。
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机油的味道。
“这地方的装修风格……”薇薇安捂着鼻子吐槽,“怎么说呢,很有那种‘为了艺术献身结果献过头了’的美感。”
“嘘。”西塞罗突然停住脚步。
在大厅的最深处,有一张巨大的红丝绒沙发。
沙发背对着他们,一个女人正在哼着歌,跑调但声音甜美。
“乖孩子……别动……妈妈在给你梳头呢……”
那个声音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西塞罗给了薇薇安一个眼神:上。
薇薇安翻了个白眼:凭什么是我?
西塞罗:那一起。
薇薇安立刻挺直了腰杆,两人一起绕到了沙发正面。
然后,薇薇安愣住了。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穿着一件已经发黄的宫廷蕾丝裙,头发花白,乱得像个鸡窝。
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嘴唇画得鲜红,像是个即将登台的小丑。
这就是传说中的艾洛蒂夫人?
但在她腿上放着的东西,更让薇薇安在意。
那是一个人偶的头颅,那个头颅……太完美了,皮肤是用羊脂玉做的,睫毛是用真人的头发一根根植入的。
最关键的是,这张脸,和薇薇安现在的脸,至少有八分像。
“这也太……”薇薇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就是大众脸的悲哀吗?撞脸都能撞到玩偶身上?”
艾洛蒂夫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两个大活人站在面前,她正拿着一把象牙梳子,痴迷地梳理着那个头颅的金发。
“多美啊……你看这鼻子,看这嘴唇……”艾洛蒂喃喃自语。
“只是……还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
她突然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锁定了薇薇安。
“啊!”艾洛蒂发出一声尖叫,直接把腿上的头颅扔了出去,那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还眨了眨眼。
“完美的骨架!完美的比例!”
薇薇安还没反应过来,艾洛蒂就已经冲到了她面前。
“等等,我只是路过打酱油的——”
艾洛蒂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了薇薇安的肩膀。她的力气大得吓人,完全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西塞罗!救驾啊!”薇薇安感觉自己的锁骨快被捏碎了。
西塞罗上前一步,手杖横在两人中间。
“夫人,我们有事问你。”
艾洛蒂转过头,脖子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哐当!”
周围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人偶突然活了过来,七八个缺胳膊少腿的人偶扑向了西塞罗。
“该死。”西塞罗皱眉,“没有蒸汽源,它们是怎么动的?”
此时,薇薇安已经被按在了一张形似牙科手术椅的椅子上。
“别动!”
艾洛蒂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卷软尺,还有一把……足有半米长的大剪刀。
“稍微修剪一下就好……”艾洛蒂眼里的红光大盛,剪刀在她手里咔嚓作响。
冰冷的卷尺勒住了薇薇安的脖子,那把剪刀的尖端,正对着她的眼球,距离只有三厘米。
薇薇安能感觉到剪刀上喷出的热气,烫得她眼皮直跳。
这种时候,反抗是死路一条。
那就只能……智取了。
薇薇安摆出了在早高峰地铁上,厌世且刻薄的表情。
“就这?”薇薇安开口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嫌弃,就像是在一家米其林餐厅里吃到了苍蝇。
艾洛蒂愣住了。剪刀停在半空。
“什么?”
“我说,这就是你的审美?”薇薇安用下巴指了指周围那些穿着繁复蕾丝裙的人偶。
“这种层层叠叠的蕾丝,这种要把人勒断气的束腰……”薇薇安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太土了。真的太土了。”
“土?!”艾洛蒂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这是洛可可!这是——”
“过时了。”薇薇安打断了她。
“你那把破剪刀挡住我的视线了。”
薇薇安一把推开面前的剪刀,虽然手有点抖,但气势拿捏得死死的。
“你根本不是在追求美。你只是在把你的焦虑投射到物体上。”
“看看那个人偶。”薇薇安指着刚才那个被扔出去的头颅。
“真正的美是有瑕疵的,是有生命力的,它显然没有。”
“你……你……”艾洛蒂被这一顿连珠炮轰得后退了两步,她手里的剪刀都在颤抖。
“这……这……”艾洛蒂看着手里的人偶头,又看了看薇薇安那张生动鲜活的脸。
“我的作品……真的没有灵魂吗?”
周围那些原本疯狂攻击西塞罗的人偶,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动摇,动作也慢了下来。
西塞罗趁机一脚踹开一只木头手臂,整理了一下衣领,优雅地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薇薇安,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敬佩。
“而且,”薇薇安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决定再补最后一刀。
“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东西,都在模仿谁?玛丽王后?”
“你不是在创造,你只是在搞同人周边!还是那种质量很差的盗版!”
“呜哇啊啊啊啊——!!!”
艾洛蒂夫人终于崩溃了,她扔掉剪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她一边哭一边捶地。
“可是我的缪斯不见了!被偷走了啊!”
薇薇安和西塞罗对视一眼。
“被偷走了?”西塞罗走上前,声音恢复了神棍般的诱导性。
“是谁偷走的?”
艾洛蒂抽泣着,抬起那张哭花了妆的脸。现在的她看起来更像个小丑了。
“是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
“他说他能帮我赋予它真正的生命……他说只要有了‘那个东西’,我就能重新见到她……”
“那个东西?”
“但我不想给他!”艾洛蒂突然激动起来。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根本不懂艺术!他要把我的女儿变成怪物!”
“他把她带走了……带去了哪里?”西塞罗追问。
“我不……我不知道……”艾洛蒂摇着头,鼻涕眼泪一大把。
她从破烂的裙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那是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用金粉印着一行字:
【致旧时代的幽灵:欢迎参加新世界的开幕式。地点:加尼叶歌剧院。】
西塞罗接过卡片,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黄昏结社。”他低声念出了那个名字。
“黄昏结社?”
西塞罗转身往外走,“我们就得加个班了。”
“加班费另算吗?”
“不算。”
“那我不干!”
“给你买两个可颂。”
“老板万岁!”
薇薇安欢呼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
但在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坐在地上哭泣的艾洛蒂,那个疯女人正抱着人偶头颅,像是在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
走出那栋诡异的房子,外面的空气依然充满煤烟味。
“你刚才那一大串话,”西塞罗一边走一边说,“听起来像胡扯。”
“就是胡扯啊。”薇薇安理直气壮,“我又不懂。”
西塞罗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但又忍住了。
“不过,”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薇薇安,“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
“艾洛蒂刚才说被偷走的人偶,有着和你一样的脸。”西塞罗的目光落在薇薇安脸上。
“你确定……你真的是你自己吗?薇薇安小姐?”
薇薇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阵冷风吹过,她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老板,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干笑了两声,“我要是人偶,还能饿吗?”
“也许吧。”西塞罗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薇薇安站在原地,看着西塞罗的背影。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圈刚才被卷尺勒出的红印。
但……为什么不疼呢?
就像那块皮肤……根本不属于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