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熙大将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血红的瞳孔下带着明显的倦意，面前悬浮着多个光屏，瀑布般的数据流在蓝光中无声滚动。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因为数据，而是肚子里那个小小的“舰长”似乎对母亲持续的高强度脑力劳动表达了不满，一阵熟悉的翻涌感直冲喉头。

“给。”一杯温水带着几片裹着糖霜的姜片递到了她唇边。

卫祯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眉头微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另一只手已经熟练地按上了她的后颈，力道适中地揉捏着紧绷的肌肉。

“我亲爱的小熙，你是打算把自己和咱家小舰长一起熬成电子生命吗？这才几点就起来工作了？”

洛熙就着他的手含了片姜，辛辣微甜的味道勉强压下了恶心感。

她闭了闭眼，感受着后颈传来的温热和恰到好处的揉捏力度，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瞬。

“闭嘴，少将同志……数据不会自己跳出来说‘长官，我在这儿呢’。”

她指了指面前一片光屏上疯狂闪烁的、代表能量极度紊乱的频谱图：“看这个，低谷期收集的，干扰还是强得离谱，有效信息比例太低了。”

光屏切换，显示出几段相对清晰、但也只是相对清晰的探机回传片段。

画面扭曲抖动得厉害，像是信号极差的古董录像带，勉强能辨认出一些类似星舰残骸的轮廓，但它们正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溶解”或“畸变”。

“重点在这几帧。”洛熙放大画面角落。

画面中，一个“斥候型”探机的机械臂在接触到一片缓慢飘来的、色彩斑斓的诡异“雾霭”边缘时，其金属结构明显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和闪烁的故障代码，但并未像附近的岩石碎块那样瞬间瓦解成基本粒子，而是顽强地维持了形态，甚至挣扎着向后缩回了一小段距离，才最终被彻底吞没，信号中断。

“它撑住了？比石头还撑得久？”卫祯有些惊讶。

“不是撑住，”洛熙的指尖点着那故障代码和机械臂异常的能量读数，“是‘冲突’。污染似乎对纯粹的、逻辑驱动的硅基结构，比对自然物质或有机生命的侵蚀效率要低。

“或者说，硅基结构在那种环境下，其‘存在’被否定的过程，产生了某种可以观测到的、短暂的‘延迟’和‘对抗性’。”

她调出技术部门的分析摘要：“技术部那帮老学究熬了一宿，初步结论是：这种污染对‘意识’或者说‘信息聚合体’有极强的侵蚀同化性。

“血肉之躯承载的有机意识进去就会被吞噬，但人工智能，尤其是拥有高度自主逻辑核心、具备‘强心智模型’的AI，它们的‘意识’基于硅基硬件和算法，结构更加高强度。

“污染要扭曲或消解它们，需要先突破其底层逻辑防火墙，这造成了一个可被利用的、极其短暂的‘时间窗口’。”

“所以？”卫祯隐隐猜到了什么，心跳快了一拍。

洛熙深吸一口气，血红的眸子在晨光下闪烁着决断的光芒，之前的疲惫似乎被这个发现驱散了不少。

“所以，我们需要新的眼睛，更硬的眼睛。”

她手指在星图上磐石星域的位置重重一点：“计划很简单：组织一支由拥有联邦公民权的强人工智能直接控制的、特制的无人探测集群。

“用它们作为主力，深入磐石星域，利用它们相对更强的抗污染特性，在那个短暂的时间窗口内，尽可能多地抓取内部环境的核心数据。

“同时，派遣由AI全权操控的、同样强化了抗干扰能力的科研船，在相对安全的污染外围建立移动观测站，实时接收、解析并中转内层探机传回的信号。”

“有公民权的AI？”卫祯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小熙，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元老院连给AI公民权都吵了十几年，现在让这些AI去那种地方送命？”

“送命？”洛熙冷笑一声，那笑容有几分回到之前五年间的洛熙，“卫少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可能吞噬整个星区的、完全未知的宇宙级灾难。

“前线士兵的命是命，AI公民的命也是命。但是每条生命都是博取联邦生存的货币。

“用最合适的面额，去换取最安全的道路，这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至于元老院议会……”她顿了顿，血红的眸子扫过卫祯，“无视他们。

“如果他们非要扣帽子，就说我洛熙愿意承担一切政治责任！有本事等危机解除了，让军事法庭来审判我好了。”

卫祯看着她，反而咧嘴笑了，刚才的担忧瞬间变成了欣赏。

他伸手，指尖蹭过她的额角。

“行，洛大将霸气！放心，真上军事法庭，我也陪你到死。”

洛熙被他这插科打诨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想拍开他作乱的手：“滚蛋！少在这贫！还有，老卫，别动手动脚的，现在是办公时间。”

可惜力道软绵绵的，被卫祯反手一握，包在了他温热的掌心里。

“报告首长，现在是您的强制早餐时间！”卫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个保温食盒，里面是热腾腾的小米粥和几样醋泡小菜。

“小舰长表示，TA需要能量补充，抗议母舰持续超负荷运转。”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把勺子塞进洛熙手里，同时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她办公桌对面，拿起另一手的包子啃了起来。

洛熙瞪着他，血红的眸子里满是无奈，但肚子里适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噜声，让她败下阵来。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温热的食物下肚，确实驱散了一些疲惫。

“……计划还没说完呢。”她含糊地抗议。

“边吃边听，首长请指示。”卫祯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应道，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她。

洛熙白了他一眼，一边小口吃着粥，一边继续：“计划分三步走。第一步，筛选和准备。

“技术部门和装备部立刻行动，从海军现役和储备的AI中，挑选逻辑核心最稳定、抗干扰能力最强、且自愿接受此任务的‘公民权AI’。给它们配属最新型的探机，重点强化物理防护、信息封装能力和紧急自毁装置。

“科研船也要改装，加装最大功率的抗干扰量子中继阵列。这一步，我给你十二个标准时，卫祯少将，你负责全程监督协调。

“谁敢拖沓，你就报我的名字。”

“遵命！保证完成任务！”卫祯立刻咽下包子，挺直腰板，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随即又嬉皮笑脸地问，“那……我能动用点‘洛熙派’的关系不？走正规流程怕来不及。”

“随你便，只要不违法乱纪，尽快搞定。”洛熙知道他在海军内部人脉很广，尤其是那些“洛熙派”的少壮军官。

“得令！”卫祯眉开眼笑，立刻拿出个人终端开始噼里啪啦地敲信息。

“第二步，”洛熙没管他，继续部署，“情报与指挥中枢。我需要总参谋部成立一个专项小组，由我直接指挥。

“成员包括顶尖的亚空间物理专家、高维物理学家、密码学专家，还有……你。”她看向卫祯，“你坐镇指挥中心，负责与深入星域的AI单位保持实时链路，处理突发状况，协调外围科研船的数据接收和中转。

“记住，一旦AI传回关键数据或发出最高级别警报，立刻启动最高权限，强制所有单位脱离，哪怕任务只完成一半！我们的目标是信息，不是无谓的牺牲。”

“明白！”卫祯收起嬉笑，神情变得认真。

“第三步，行动窗口与执行。”洛熙调出星图上的污染能量波动模型，“根据之前的‘脉动’规律预测，下一次相对稳定的‘低谷窗口’将在七十二个标准时后出现，持续时间预计不超过六小时。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窗口。

“所有准备工作必须在此之前完成，窗口期一到，探机集群和科研船立刻按预定坐标部署，执行深度探测。

“全程保持最高级别静默，除了预设的、最精简的核心数据回传协议，屏蔽一切非必要通讯，最大限度减少被污染‘感知’和干扰的可能。”

她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回椅背，感觉脑子因为过度运转而有些发烫。

卫祯敏锐地捕捉到她这个小动作，放下终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

他没说话，只是再次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

“计划很漂亮，小熙。”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洛熙闭着眼，享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按摩，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包裹下，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点。

“不过首长，在我去干活之前，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洛熙眼皮都没抬。

“那个，小熙……”卫祯凑近了些，“等这次任务完成，不管成不成功，您看……能不能让我抱抱你？”

洛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她猛地睁开眼，血红的眸子羞恼地瞪着他。

这能只是抱一下就完事吗？用柰子想都不可能。

虽然洛熙因为找回更多记忆，对和卫祯的亲密接触逐渐不那么反感了……

看洛熙没说话，卫祯俯身轻轻吻了一下洛熙的额头，收拾好餐盒出门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全息屏数据流微弱的嗡鸣。

洛熙看着关上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姜片，脸上那层羞恼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暖意的无奈。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被猩红色高亮标记的、如同宇宙伤疤般的“磐石”星域。硅基的斥候……公民权的AI……一场用逻辑对抗湮灭的豪赌。

计划已定，箭在弦上。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再次沉入那片冰冷而危险的数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