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还是太高了。”洛熙的指尖烦躁地划过一片光屏。
她猛地拍了一下控制台，发出“哐”的一声闷响，震得桌面上几个金属文件盒都跳了一下。
卫祯端着杯温热的蜂蜜水，适时地出现在她身侧。
“首长，消消火。传回的第一批边缘环境参数不是已经证实了你的理论方向没错吗？硅基逻辑体确实比有机生命撑得更久。这就是突破。”
他把杯子塞进洛熙手里，顺势捏了捏少女白嫩的手。
洛熙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温热清甜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压下了胃里的翻搅。
“方向对现在没什么用。外围这点数据，只能证明它很危险，证明不了它到底是什么，怎么解决。”她烦躁地抓了抓柔顺的黑发，“派出去的眼睛还是不够深入。”
卫祯心里咯噔一下，熟悉的不妙预感瞬间升腾。
洛熙猛地转过身，血红的眸子直直钉在卫祯脸上：“老卫，不行。我必须得靠得更近。
“靠到能感知到它的地方去。”
她的手重重拍在星图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嘴里叨叨不停：“不行，我得申请旗舰。我要搭乘海军上将胡德号战列舰，前出到污染区外缘的C-9哨站。在那里建立前线指挥节点。”
“什么？”卫祯差点把手里刚削好的苹果掉地上。
洛熙下巴微扬，带着倔强：“在这里看延迟数据流，跟瞎指挥有什么区别。我需要感知现场，感知环境，我的指挥系统……”
她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安装着连接整个海军数据链的高权限脑插：“在那种距离下，结合前线传回的数据流，我能做出快十倍的判断。”
“不行！”卫祯这次拒绝得斩钉截铁，他把削好的苹果强硬地塞进洛熙手里，试图用食物堵住她危险的念头，“绝对不行。你忘了医生怎么说的？
“头三个月最需要静养。折跃的压力，未知辐射环境的风险，还有前线那种高压状态……哪一条是你现在能承受的？
他宽厚的手掌带着灼热的温度，不由分说地覆上洛熙依旧平坦的小腹，动作小心翼翼。
洛熙像被烫到一样，身体微微一僵。
卫祯掌心的热度穿透军装布料传递过来，让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被另一根更纤细、更陌生的弦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卫祯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这只手曾在她还是小孩时跟自己一起撒尿和泥，也曾稳稳地操控战舰舵轮，更曾在无数个夜晚……洛熙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我……我当然想过！”她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驳，试图拿开他的手，力道软绵绵的，“但我是海军大将。磐石星域关系到几百亿人的安危。难道要我躲在泰拉当缩头乌龟。
“这五年……”她顿住了，后面那句差点出口的“这五年我挣来的名声不是用来摆着看的”被她咽了回去。
失忆带来的认知撕裂感再次浮现：她既觉得自己是那个为了海军豁出去一切的偶像兼指挥官，又无法完全代入那份沉重的功勋和责任。
到现在洛熙还觉得跟卫祯结婚这事儿太离谱了。
“这五年，你救的人够多了，不差这一次非得用命去拼。”
卫祯的声音低沉下来，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更紧地握住了洛熙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洛熙，大将的职责是运筹帷幄，不是冲锋陷阵。更何况……你要是有个闪失，我怎么跟爸妈交代？”他努力想让语气轻松点，但眼底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你……”洛熙被他噎得一时语塞，血红的眸子瞪着他，羞恼的情绪涌出。
她挣了一下手腕，没挣开，反而被卫祯顺势一拉，半靠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熟悉的体温和心跳声隔着军装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紧绷的神经线似乎真的松了一点点。
她泄愤似的，抓起手里的苹果，“咔嚓”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嘟囔：“……强词夺理。”
卫祯看她肯吃东西，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知道硬顶不是办法。
他松开她，脸上又挂起笑容，一边自然地拿过她办公桌上的数据板，假装查看，一边手指却在个人终端的隐蔽界面上飞快地操作着。
“对对对，我强词夺理。为了咱一家人着想，您老人家还是坐镇中枢，运筹帷幄，决胜……嗯，好几光年之外吧。”
趁洛熙低头啃苹果没注意，一条最高加密级别的通讯请求悄悄发向了艾尔姬的账号。
几个标准时在紧张的等待和洛熙对前线数据的反复咀嚼中过去。
她强迫自己沉入冰冷的数据海洋，试图用逻辑和计算压下心头那份想要亲临风暴中心的焦躁。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洛熙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以为是参谋送报告。
门滑开，站在门口的却是卫祯，他侧身让开，脸上带着一丝……怎么说呢，像是干了坏事又有点如释重负的表情。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艾尔姬。
洛熙的母亲看起来似乎刚刚结束一场长时间的实验，身上还穿着研究所标志性的银灰色工作服，几缕黑色发丝从束发带里溜出来。
“妈妈？”洛熙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看了旁边的卫祯一眼，叛徒，肯定是这家伙搬的救兵。
“小熙，”艾尔姬开口道，“小卫大致跟我说了你的想法。”
洛熙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像个被家长抓包试图干危险事情的孩子，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挺直了背脊，试图拿出海军大将的威严：“妈，情况很紧急，我需要更贴近一线的指挥节点才能……”
“小熙，”艾尔姬温和地打断了她，她的目光没有责备，只有深切的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看着妈妈。”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精神层面的抚慰，让洛熙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对上母亲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你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孩子。记得你五岁那年，非要爬上大院里那颗老杨柳树，卫祯在下面急得直跳脚，你爸吼破了嗓子，你还是爬到了最顶端，就为了跟小伙伴们打赌一览众山小，结果下不来了，最后还是你爸搬了梯子才把你抱下来。
“你爸气得想揍你，你却笑得开心极了。”
洛熙的记忆闸门被这熟悉的往事“哐当”一声撞开。
那个一脸倔强和得意的小男孩形象瞬间清晰起来，与此刻穿着大将制服、腹中孕育着生命的自己重叠。
一股酸涩又温暖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她连忙低下头，掩饰性地又咬了一口手里快捏变形的苹果核。
艾尔姬向前走了半步：“你一直都是这样，小熙。认定目标，就一定要执行。
“这份执着和勇气，让你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妈妈为你骄傲。”她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赞许，随即话锋一转，“但是，儿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她的目光落在洛熙的小腹。
“你身体里，正孕育着另一个生命。TA比任何战功、任何荣誉都更需要你的保护，需要你提供一个安全、稳定、充满爱的环境，让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TA是你和卫祯生命的延续，是我们所有人的未来和希望。”
艾尔姬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敲在洛熙的心坎上。
“磐石星域的危机，是联邦的劫难，需要你这位大将的智慧和决断去化解。但化解的方式，并非只有亲临险境这一条路。
“远程指挥、信任你挑选的精英、依靠你建立的系统，同样是强大指挥官的能力体现。想想你这几年指挥的场场战役，你不一定都在前线，却一样能力挽狂澜。”
洛熙沉默了。
她咬着下唇，血红的眸子里翻涌着挣扎。
母亲的话没有一句责备，却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力量。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胚胎，脆弱地蜷缩在温暖的黑暗中，完全依赖着她这个母体。
冒险的代价她能承受，可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呢？
她有什么权利带着它去赌。
何况……就如母亲所说，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太危急，还有很多办法可想。
艾尔姬静静地等待着，目光里充满了理解与包容。
卫祯也停下了装模作样，屏息看着洛熙，手心里全是汗。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洛熙的肩膀终于缓缓放松下来，挺直的背脊也微微塌陷，认命了。
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要把胸中那股不甘和焦躁都排出去。
“……我知道了，妈妈。”
她抬眼看向艾尔姬的影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会待在泰拉。远程指挥。”
说完，她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重重靠回宽大的指挥座椅里，闭上了眼睛。
艾尔姬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就对了，我的儿子。记住，保护新生命，同样是守护联邦未来的重要职责。妈妈相信你，无论在什么位置，都能做得最好。”
说完，又跟洛熙约好晚上回家吃饭，艾尔姬才离开。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星图数据流微弱的嗡鸣。
洛熙闭着眼，好一会儿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