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淋市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

这本该是值得松口气的事,可何灯红却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低头看着还紧紧抱着自己不放的何水清,小姑娘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眼泪把他肩头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他想起之前几次——那些突然袭来的剧痛,那些无法解释的虚弱,那些让妹妹担忧惊恐的异常状态。

这一次,甚至直接“死”了一次。

“质变……”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词,舌尖泛起苦涩。

赤乌兔提到过,每个娥姝都有这种压榨潜能的极端手段,但代价巨大。

他现在切身感受到了——不仅是肉体上仿佛被千刀万剐后又拼凑起来的摧残感,更是精神上那种被强行拖入非人领域、又狼狈拽回的撕裂感。

而最让他难受的,是眼前妹妹通红的眼睛。

“哥,”何水清抬起头,抽着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很重的病?之前好几次也是,突然就痛得在地上打滚,或者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这次更过分,你连呼吸都没了!”

她越说越激动,小手攥紧了何灯红的衣角:

“你是不是在瞒着我?是不是需要很多钱治?我们可以想办法,我可以不去上那些补习班,我可以……”

“水清。”

何灯红打断她,声音温和却坚定。

他伸手擦掉妹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我没有生病。至少不是你想的那种病。”

“那你为什么——”

“是一些……工作上的事。”

何灯红斟酌着用词,视线扫过周围渐渐散去的人群,压低声音。

“我接的那些编程外包,有时候需要处理很紧急、很复杂的难题。压力太大的时候,身体会有反应。”

“这次……这次可能是太累了,加上外面那些爆炸什么的,吓到了。”

这解释漏洞百出,但何水清毕竟只有十三岁。

她眨着还湿润的大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哥哥:“真的?”

“真的。”何灯红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行。”

何水清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最后瘪瘪嘴,又把脸埋回他肩上:

“反正……你以后不许再这样吓我了。要是你再敢突然没呼吸,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不敢了。”

何灯红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抬头看向避难所高高的天花板,仿佛能透过厚厚的混凝土和土层,看到地面上那座刚刚经历浩劫、又被神奇力量修复的城市。

浴淋市平安了,可代价呢?

荷玖禄现在怎么样了?自己那副分身,在发动了那种程度的“质变”后,还能恢复吗?

绿坝、隋洛文、丑敛——

那些他只在同步感知中接触过的小女孩们,她们还好吗?

何灯红很清楚,今天这种“没得选”的局面,未来很可能还会出现。

只要他还背负着“娥姝”这份力量,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诡异”在威胁普通人——他就必须站在前面。

哪怕这意味着要再次踏入那种非人的领域,承受那种连记忆都无法承载的痛苦,让妹妹再次经历这种撕心裂肺的担忧。

他不是救世主,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一个荷玖禄,四个娥姝,甚至整个浴淋市公济世分部,都不可能保护到每一个人。

总有无辜者会受伤,总会有人牺牲,总会有像今天这样、即使拼尽全力也差点让整座城市陪葬的绝境。

可是——

何灯红低头,看着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的何水清。

小姑娘哭累了,加上之前的惊吓,此刻竟然就这么抱着他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可是如果连他们这些有能力的人都不站出来,那像水清这样的孩子,像避难所里这些普通的父亲、母亲、老人、青年——他们又能依靠谁呢?

何灯红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淹没在避难所渐渐响起的、劫后余生的嘈杂人声中。

他调整姿势,让妹妹睡得更舒服些,然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肉体上的,精神上的,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关于未来抉择的疲惫。

何灯红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避难所里的人群从最初的恐慌死寂,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低声的交谈、孩子的啜泣、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引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沉闷的背景音。

妹妹何水清在他怀里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会轻轻抽动一下,仿佛梦里还在经历外面的恐怖。

何灯红自己的疲惫如同浸透骨髓的冷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隐约的、同步自远方的钝痛——

那是荷玖禄残存的、被晶格封存的痛苦回响,虽然微弱模糊,却持续不断。

他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用尽力气对抗着那股想要彻底瘫软、沉入黑暗的冲动。

直到感觉双腿稍微恢复了些许知觉,不再是完全的麻木,何灯红才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动作极其轻柔地调整姿势,一只手臂托住何水清的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稳稳抱在怀中。

随后他侧身用肩膀抵住墙壁,借力一点点站了起来。

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环抱妹妹的手臂却始终平稳,没有一丝晃动。

随着稀疏的人流,他一步一步走出避难所厚重的大门,外面已然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预想中的断壁残垣、冲天火光或血肉地狱,浴淋市的街道整洁得近乎诡异。

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差点毁灭城市的超凡大战,而是一场被最高效工程队连夜施工修复的意外事故。

建筑物崭新如初,绿化带郁郁葱葱,空气清新,甚至带着雨后的微润。

只有少数地方残留着些许未来得及彻底消散的、非自然光泽的尘埃,以及空气中那股极淡的、属于“要素”平复后的特殊静谧感,提示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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