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却涣散无光,映不出头顶那盏摇晃的应急灯。

胸口没有起伏,脖颈一侧摸不到任何搏动,嘴唇呈现出缺氧的淡紫色。

几分钟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还只是蜷缩着忍受痛苦,此刻却已是一具冰冷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躯壳。

“哥……哥?”何水清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她跪在哥哥身旁,小手还保持着之前握着他手掌的姿势,可那只手现在已经冷得像冬天的铁栏杆。

她不敢置信地摇了摇何灯红的肩膀,那具身体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却没有任何反应。

“哥你醒醒……你别吓我……”

十三岁的女孩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一滴一滴砸在何灯红苍白的脸颊上。

“你刚才还好好的……刚才还好好的……”

“让开!快让开!”

穿着沾满污渍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冲了过来,动作迅速却带着职业性的镇定。

一名中年男医生跪到何灯红另一侧,两指并拢直接探向颈动脉,同时俯身将耳朵贴近何灯红口鼻。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医生急促地说,“小刘,准备心肺复苏!小李,去取AED设备——如果还有电的话!”

年轻些的护士立刻上前,双手交叠按在何灯红胸骨中下段,开始有节奏地用力按压。

每一次按压都让何灯红的身体微微弹起,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另一名护士则撕开何灯红胸前的衣物,露出少年单薄的胸膛,准备进行人工呼吸。

“一、二、三、四……”

按压的计数声在寂静的避难所角落响起,周围的人群默默围拢,又保持着距离,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对这场莫名其妙灾难的恐惧,对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的恐惧。

何水清被医护人员轻轻拉到一旁,她死死咬着下唇,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哥哥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医护人员拼命按压他的胸口,看着那个叔叔俯身给哥哥吹气——

然后哥哥的胸膛随着吹气微微隆起,又随着按压落下。

时间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按压到第三十次时,取AED的护士跑了回来,手里提着的金属箱子发出哐当声响。

她迅速打开箱子,取出电极片——

就在这时,何灯红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因痛苦而蜷缩的抽搐,而是一种从身体最深处迸发出的、仿佛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般的剧烈震颤。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悠长吸气,那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却真实得令人心颤。

紧接着,胸口开始起伏。

起初很微弱,几乎看不见,但随着第二口、第三口呼吸,那起伏变得越来越明显。

苍白的嘴唇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脖颈一侧,在医护人员还未移开的手指下,脉搏重新开始跳动——

起初微弱而紊乱,但确确实实在跳。

“瞳孔对光反射恢复!”

医生迅速翻开何灯红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随即松了口气。

“自主呼吸恢复,脉搏……每分钟四十二次,偏低但稳定。小伙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何灯红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何灯红睁开眼时,视线先是一片模糊的昏黄光晕,随后才慢慢聚焦。

何灯红首先感受到的,是脸颊上湿润的凉意——

那是何水清的眼泪,在何灯红“假死”时滴落,此刻还未干透。

然后才是胸腔里传来的、仿佛被重物碾过般的钝痛,以及大脑深处那种被掏空后又强行塞回什么的眩晕感。

“哥!”

何水清再也忍不住,猛地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何灯红还躺在地上的上半身。

她的手臂箍得那么用力,仿佛一松手哥哥就会再次消失。

她把脸埋在何灯红肩头,哭声终于彻底释放出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没……没事了。”

何灯红抬起还有些发软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我……我只是……太累了。”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此刻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解释。

医护人员检查了他的基本生命体征,确认已经稳定后,才允许他缓缓坐起身。

何灯红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一边抚摸着还在啜泣的何水清的脑袋,一边任由思绪在脑海中翻腾——他想回忆。

回忆分身荷玖禄在最后时刻做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操控着她,记得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记得“质变”发动时那种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痛苦。

但之后的记忆呢?一片空白。

不,不是完全的空白,而是一种……非人的空白。

就好像他试图用普通人类的大脑,去理解一个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思维的存在所经历的一切。

那些记忆不是被抹除了,而是以某种他无法解读的形式存在着,如同用外星文字写成的天书,每个笔画都在,却一个字也认不出来。

他只隐约捕捉到一些破碎的“感觉”——庞大、混乱、疯狂,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要将某样东西彻底撕碎的愤怒。

但这些感觉太模糊了,模糊到像是隔着一层厚重毛玻璃看到的影子。

何灯红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避难所里浑浊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真实的生之实感。

他活着,妹妹活着,周围这些虽然惊恐但还活着的人们——这意味着什么?

他抬眼看向四周,原本蜷缩在避难所各处的人们,此刻正陆陆续续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朝着出口方向移动。

有人低声交谈,说外面的震动好像停了;有人踮脚试图从高高的透气窗往外看;还有人已经开始收拾散落的随身物品——一切都在恢复秩序。

何灯红在心里推测——不,几乎是肯定——战斗结束了。

那个自称“神”的异常,要么被荷玖禄和她的战友们消灭了,要么就是像以前那些被处理的“诡异”一样,被公济世封禁人员封禁收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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