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冲到光柱底下，双手死死按在那个被污染的基座上。

触感黏腻，那些黑色的乱码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爬，像是找到了新的宿主，争先恐后地要钻进她的身体。

她感到灵魂被撕扯、被填鸭式灌输的胀痛。

【暴食……】

【嫉妒……】

【把它们都杀了……】

【为什么不看着我……】

无数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吵架，其中那个最尖锐、最疯癫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那是塞莲娜刚才吞下去的那些“佐料”，现在全都要灌给克洛伊。

“闭嘴。”克洛伊咬着牙，眼底的金光开始变得浑浊，那是她主动放开了精神防线。

唯一的办法，就是造一个更大的“病毒库”，让那个死脑筋的天使以为源头在这里，从而把攻击目标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只要撑住那一击……也许还能活。

“老师！你在干什么！”

塞莲娜终于看明白了。

那些原本缠在她身上的黑色符文，现在正源源不断地从她体内剥离，化作一条条黑线，连接到克洛伊身上。

塞莲娜疯了似的想要冲过去，可身体却动不了。

“别过来！”克洛伊没回头，声音却传得很远。

她猛地张开双臂，那个原本只覆盖在基座上的黑色光茧瞬间扩大，将她整个人吞没。

那个十二面体的脑袋果然停住了，正面对准了克洛伊。

光剑落下，一道纯粹到让人绝望的白光，瞬间贯穿了海底。

那道光太亮了，亮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只有塞莲娜没有闭眼。她死死盯着那个光柱中心。

她看见那道黑色的身影在白光中坚持了一秒，两秒……

最后那双温柔的金色眼睛看向了她，嘴唇动了动。

塞莲娜听不见，紧接着，那个身影碎了。

就像是被橡皮擦强行擦掉的铅笔画，先是轮廓模糊，然后线条断裂，最后化作无数个黑色的墨点，被那道白光裹挟着，狠狠砸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裂隙里。

“轰隆——”

大地剧烈震颤，深渊之井发出一声满足的饱嗝，随后巨大的吸力爆发，将周围的一切都往里拖。

那道从天而降的光柱完成了任务，开始缓缓消散。

那个几何体天使甚至没多看一眼，转身就走，正如它来时一样冷漠。

海底恢复了死一样的平静。

塞莲娜维持着那个想要伸手的姿势，僵在那里，像尊风化了一半的雕塑。

下半身的触手团已经彻底萎缩，变回了一堆毫无生气的死肉。

她手里还攥着那本深渊之书的残页。

书页很烫，烫得像是刚从火炉里拿出来的铁块。

可塞莲娜觉得冷，前所未有的冷。

没了。

那个她在这个冰冷海底唯一的光源，熄灭了。

“呵……”

喉咙里滚出一声破碎的音节，塞莲娜低下头，看着手心那张残页。

上面还残留着克洛伊的一点点魔力波动，那是最后一点温度。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还在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那是克洛伊掉下去的地方。

那个洞口黑得纯粹，连光都逃不出来。

但在塞莲娜眼里，那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因为老师在那里。

她抬起手，把那团已经废掉的触手扯了下来。

没有血，那些烂肉就像是没用的破布娃娃，被她随手扔在地上。

没了下半身的支撑，她站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膝盖磕在碎石上，皮开肉绽。

她用两只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往前爬，那个方向，是深渊之井。

她爬得很慢，每爬一步，都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指甲抠进石头缝里，断了，翻起，血肉模糊。

她不在乎，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老师不喜欢等人。

“等等我……”

她嘴里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次我不闹了。”

“我会乖乖的。”

“我会听话。”

“别丢下我……”

她爬到了裂隙边缘。

下面是无尽的黑暗，那股恐怖的吸力吹乱了她的长发。

塞莲娜趴在悬崖边，手却并没有再往前探。

她看见了飘在裂隙上方那层薄薄的金粉。

亮晶晶的，很好看。

在漆黑的海水里，它们像是一群迷路的发光水母，慢悠悠地打着旋儿，最后一点点沉进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那是天使留下的痕迹。

几百个鲸鱼骑兵，那个总是板着脸吼她的父王，还有那个恨不得她死的姐姐。

现在都没了，哪怕是被杀了也该有尸体，哪怕是被炸碎了也该有肉块。

但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层金粉。

刚才那个几何体天使扫过的地方，所有生命都在瞬间被分解成了最原始的粒子。

连惨叫都没来得及留下半声。

“哈……”

塞莲娜喉咙里挤出一声怪响，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她撑起上半身，膝盖在碎石上磨得咯吱响，视线落在离她不到三米的一块礁石旁。

那里躺着半截断掉的三叉戟。

戟尖没了，剩下那截握柄上还缠着深海鲛纱，那是父王最喜欢的防滑带，说是握着舒服，打仗不手滑。

上面还挂着一块眼熟的金色护甲残片，那是父王的护心镜。

塞莲娜盯着那截断柄看了很久。

脑子里那些嘈杂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

那个怂恿她“吃掉一切”的声音不见了，那个告诉她“只要变强就能得到老师”的声音也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死一样的安静。

“我干的。”她张了张嘴，声音哑得根本听不清。

刚才那一幕幕画面开始在脑子里倒带。

她操控着触手把那些卫兵拍成肉泥，她逼得老师不得不去送死。

“是我。”塞莲娜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剧烈翻涌。

没有什么东西吐出来，只有酸水呛进鼻腔，火辣辣地疼。

亲手把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推进了深渊。

“呕——”

她趴在地上干呕，整个人缩成一团，手指死死抠进泥沙里，指甲早就翻了起来，血混着泥沙把手染得黑乎乎的。

这就是她要的力量？这就是她想给老师看的“本事”？

真蠢。

克洛伊最后那句骂得没错，她就是个被人当枪使的蠢货。

就在这时，身边的深渊之井突然震了一下。

“咕噜——”

那个黑洞深处传来一声饥渴的吞咽声，原本已经被克洛伊暂时压制住的黑色流质，又开始不安分地往外冒。

几缕黑气顺着裂隙边缘爬上来，像探头探脑的蛇，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

那道金色的光柱已经散了，没了老师的压制，这下面关着的东西又要出来了。

塞莲娜抬起头，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眼眶肿得吓人，却没有眼泪。

眼泪流干了，或者是她这种烂人根本不配流泪。

她看着那些黑气，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松开捂着嘴的手，撑着地面，捡起那截断掉的三叉戟。

“回去。”

塞莲娜把三叉戟插在基座的裂缝里，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

那一瞬间，深渊里爆发出巨大的吸力，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疯狂拉扯着她的灵魂。

那股寒意顺着手臂钻进骨髓，比刚才吞噬那个羊皮卷时还要疼上一百倍。

“滚回去……”塞莲娜咬着牙，牙龈渗出血。

她把那本深渊之书的残页拍在基座上，那是某种钥匙，也是某种毒药。

既然这东西能引出深渊的力量，那应该也能把这股力量堵回去。

只要有一个足够结实的“塞子”。

黑气顺着残页爬上她的手臂，瞬间就把那一截原本光洁的皮肤腐蚀得坑坑洼洼。

疼。

但比起看着老师消失在光柱里那种心被掏空的感觉，这点疼算什么。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塞莲娜跪在那里，双手死死按着基座，身体前倾，整个人几乎是扑在那道裂隙口上。

她要用自己的身体，用这具被诅咒、被污染、罪孽深重的躯壳，去填这个窟窿。

黑色的流质没过了她的膝盖，腰腹，还在往上涌。

那是纯粹的恶意，是无数个亡灵的嘶吼，它们在啃食她的血肉，在撕咬她的精神。

“哪怕……牺牲……我也必须……”

塞莲娜闭上眼，任由那些黑泥把自己吞没。

那一头枯败的银发在水中散开，遮住了她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

【光影摇曳，画面失真得厉害，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跪在海底的身影。

那是塞莲娜，那位传说中的小公主，她跪在一道狰狞的深渊裂隙前，十指死死抠进漆黑粘稠的流质中。

那黑色物质仿佛拥有生命，正疯狂地想要涌出裂隙，而她正用尽全力将其推回深渊。

“回去……滚回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似乎在与那个存在角力，每一个音节都混杂着血腥气。

“哪怕……牺牲……我也必须……”

滋啦——

光幕猛然炸裂，画面崩解成千万点细碎的微光，如同那场绝望抗争的余烬，最终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