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秃顶的财政大臣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手指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袖口。其他几位穿西装的文官也噤若寒蝉,不敢与将军愤怒的目光对视。

老首辅咳嗽了一声,试图缓和气氛:“波托茨基将军,请冷静。马林斯基大臣只是陈述财政现实,并非为赤……并非为东方的制度辩护。我们都在为陛下的王国寻找最稳妥的出路。”

然而,波托茨基的怒火并未平息。他转向王座上的雅蒂维嘉,单膝跪下——这个古老的骑士礼动作被他做得刚硬如铁。“陛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有力,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决绝,“请您明鉴!波立联合王国的灵魂,在于自由、信仰与传承!我们的翼骑兵旗帜曾在维也纳城下飘扬,守护的是整个文明世界的边缘!难道如今,我们要向那些砸碎教堂、将贵族与农民一同驱赶进集体农庄的‘革命者’低头吗?那将是对历代先王、对为国捐躯的无数将士的背叛!”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历史的重量和军人的血气,让议事厅内不少老派贵族眼眶发热。雅蒂维嘉蜷缩在王座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看着跪在冰冷地板上的将军,那身黑色军装笔挺,象征荣誉的绶带垂落,先王曾无数次拍着他的肩膀,称他为“王国之盾”。这面盾牌,此刻正恳求她不要将它转向东方,去抵挡那可能吞噬一切的红色洪流。

可是……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华沙冬日的天空灰蒙蒙的,铅云低垂,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她想起几天前秘密收到的、来自苏联边境驻军异常调动的简报;想起国库账簿上触目惊心的赤字和即将到期的外债;想起南帝国大使那彬彬有礼却暗藏机锋的笑容,以及递上邀请函时那句“陛下年轻有为,欧罗巴的未来需要您这样的新星”……每一份文件,每一个来访者,都像一条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将她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她才十八岁。她梦想过在维也纳的舞会上旋转,梦想过研究古老的魔法典籍,梦想过像童话里那样,遇到一位英俊的王子……而不是坐在这里,决定一个千百万人生死、一个国家命运的方向。

“将军,请起。”雅蒂维嘉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她松开被绞得变形的蕾丝,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试图摆出一点“女王”的样子。“您的忠诚与勇气,王国上下有目共睹。您对东方威胁的洞察,也绝非危言耸听。”

波托茨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我...决定,加入欧罗巴联盟”女王拿起那张金色烫金的信件,将那张红色信纸撕碎

雅蒂维嘉纤细却坚定地抬起手,指尖捻起那张金色烫金的“帝国公约组织”加盟邀请函。纸张的边缘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像一柄细小的、却足以斩断无尽纷扰的利刃。她没有丝毫犹豫,另一只手抓住了那份印着粗糙红色印章的苏维埃草案,细嫩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后——

“嗤啦——”

清脆的裂帛声在死寂的议事厅里骤然响起,刺耳得令人心悸。红色信纸被干净利落地撕成两半,再随手一扬,碎片如同凋零的枫叶,飘飘悠悠落在光洁的深色地板上,与那份依然完好的金色邀请函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波托茨基将军猛地挺直了脊背,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狂喜、释然与更深重责任感的炽热。他再次深深低下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陛下圣明!波立与自由文明世界同在!”

那位财政大臣和其他西装文官们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默然。反对的代价他们清楚,而女王的决断已然落下,再无转圜余地。

老首辅深吸一口气,最先恢复了议政的庄重姿态。他躬身道:“陛下既已裁断,老臣即刻命外交部草拟正式回复,启动加盟谈判程序。同时,需尽快拟定应对东方……可能反应的预案。”

“预案就交给将军了。”雅蒂维嘉的目光落在波托茨基身上,冰蓝色的瞳孔里映出将军坚毅的面容,“请整备军队,巩固东部防线。我要每一个士兵都知道,他们守卫的不仅是国土,更是波立选择未来的权利。”

“遵命,陛下!翼骑兵的刀锋,永远为您和王国所指!”波托茨基铿然应诺。

“至于国内,”雅蒂维嘉的视线扫过神色各异的廷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推行护照,按联盟框架调整律法,安抚工商……这些事,就劳烦诸卿了。王国正值多事之秋,望各位摒弃前嫌,共度时艰。”

议事厅内响起一片参差不齐却足够清晰的“谨遵陛下谕令”。权力的天平,随着那一声撕裂,已然倾斜。

收到消息的史达琳坐在克林姆林宫的摇椅上,翘着二郎腿,将茶杯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破碎的瓷片与滚烫的红茶在克林姆林宫办公室厚实的波斯地毯上溅开,留下一片狼藉的深色污渍和细小的、锋利的白刃。空气中瞬间弥漫开阿萨姆红茶的浓郁香气,混合着地毯羊毛被浸湿后的微腥,以及一股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怒意。

史达琳·约瑟夫仍保持着扔出茶杯的姿势,一只脚踩在摇椅的踏板上,另一条裹着黑色丝袜的腿高高翘起,足尖紧绷。她冰蓝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欧罗巴地图,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钉在刚刚被标记上“波立联合王国”字样的区域。摇椅因她突然的动作而前后晃动,发出“吱呀”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雅蒂维嘉·冯·哈布斯堡……”她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带着西伯利亚冻土般的寒意,“一个靠着南帝国金线和哈布斯堡陈旧血脉撑门面的小丫头……竟敢……”

她没有说下去,但胸膛微微起伏,暴露出内心翻腾的怒火。波立的转向,不仅仅是一个中等国家的战略选择,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这位以铁腕和实用主义著称的苏维埃主席脸上。就在几天前,克格勃的报告还信誓旦旦地分析,波立内部矛盾重重,年轻女王优柔寡断,至少有四成把握可以将其拉入己方阵营,至少保持中立。可现在呢?那个小女王竟敢当众撕毁苏维埃的条约草案,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西方联盟的怀抱!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苏维埃的西线缓冲地带出现了一个明确的、敌对的缺口;意味着“帝国公约组织”的势力范围向东狠狠推进了一步,直抵苏维埃联盟的家门口;意味着她精心策划的、通过经济与安全压力分化欧罗巴的策略,在第一个重大考验面前就遭遇了挫败。

更让她愤怒的是其中的象征意义。一个君主制的、贵族统治的、在她看来腐朽落后的王国,选择了另一个君主制(或至少是传统列强)主导的联盟,而不是代表“进步”与“未来”的苏维埃。这仿佛在嘲笑她所坚信的一切,嘲笑红色理想对旧世界的吸引力。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娜塔莎苍白的面孔出现在门口,眼中满是惊惧,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史达琳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娜塔莎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回去,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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