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墙侧躺着，这张单人床要想睡下两人，就必须将肌肤重叠，而且旁边的苏汐夏也没有疏远的意思，紧紧抱着我不放。
不去在意她也没用。她的存在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直勾勾地纠缠着我，发出刺眼的光芒。
可惜，就算在梦里也无法忽视那股光芒——
这里是我的家乡，依山傍水的禾山村。
“喂！没事吗？哇，你身上也太臭啦！快回去洗香香吧！”
鼻腔里满是排泄物的骚臭味，我蹲在禾山小学后方的外墙外，邻着一条小河，河对面是高高叠起的梯田，更远处有着高山的轮廓。
没人能看得到我，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搭话。
“走开。”
无论来的是谁，都一律当成笨蛋看待。
尽管这时候的我更像笨蛋，全身的衣物都湿透，露出的肌肤上糊着像是淤泥一样的东西。
“谁让你考得那么好的！次次都是第一，次次都被表扬，我要是你就用这幅样子追着老师跑，他们肯定会在上课的时候点名骂你的，哈哈哈——！”
谁啊，自说自话的笨蛋...
脑子坏掉才会去做咧！
抬眼，是个穿着大红裙子的女孩子，皮肤白净，脸蛋浑圆的样子，像是瓷娃娃一样。
记得是班里的“红花”？叫苏汐夏的女孩子。
“你才不会那样做！如果你是我，这身漂亮裙子上全是臭东西的时候，坐在地上哭还来不及！笨蛋——！”
“你才是笨蛋！傻瓜！”
这家伙是刻意来吵架的！？在看到我被男生们围着欺负之后，还凑上来。
心情糟透了。
“走开，笨蛋不配站在我旁边。你上次考了倒数吧！”
那群男生还没走远，可能还在看着这边。
她这时候还和我站在一起，怪不得会考倒数。
“哈啊！？考得好也...也不厉害啊。看看你脏脏的样子，多讨厌！班里都没有人喜欢你，我也讨厌你，从现在开始我也讨厌你，傻瓜！傻瓜——！”
“讨厌才最好，走开。去！去！”
我挥手扬起一点脏水，那漂亮的红裙上顿时多了几个黑点。
“你，你给我等着！！”
苏汐夏向后跳开，像动画里的反派那样边放狠话边逃跑，像笨蛋一样...
看她走远后，我才从外墙的边缘走出来，拍掉脸上沾的污泥。
“李狗狗，谁让你走了？”
前方几个男生走过来，如我所料，他们一直都在校门旁边的空地玩弹珠。
“笨蛋，不许这么叫我。”
即便吓到浑身颤抖，我也不服输地嘴硬着。那群男生脑子笨考不好就欺负人，真丢脸！
大家都是笨蛋！
“你还敢叫啊！大家拿弹珠扔他！小吴，今天你赢了够多珠子了吧，你多扔一点！”
“是...是！妈的都怪你，李狗狗，扔死你！”
坚硬的玻璃珠子从耳边飞过，接着，“咚！”脑门传来剧痛，我只能抱着头蹲下。
“哈哈，爆头！”
可这弹珠攻势只持续了几秒。
“切！‘红花’来了，我们走！”
“弹珠呢？”
“不要了！走，连老师都听‘红花’的，你敢惹？”
“呜呜，我的弹珠啊...”
男生们互相抱怨叫唤着，各自散去。
当我总算敢抬起头时，眼前依然是穿着被我弄脏的红裙的苏汐夏。
这次，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女生。
“夏夏，叫我们来做什么？”有个女生问。
“喂！”苏汐夏用手指弹了下我的额头，“你说我还是不是笨蛋！”
除了我以外的，都是笨蛋。
“当然...是。”
反正又是故意过来欺负我的吧。大家都是这样。
“夏夏？他好臭啊。呕——”
“我们要跟他玩吗？我才不要。”女孩们抛来嫌弃的视线。
“李明山，大傻瓜——！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们的人偶娃娃了！你们都说想要大一点的吧！就是他了，洗干净还能用的！”
苏汐夏在她的小皮书包里翻找着，比我要高的她，很轻松就拿出一罐水壶悬在我的头顶，转动手腕。
温热的水从我的头顶浇下。
“原来是这样玩的！”
“哈哈，大家一起来帮他洗澡吧！”
“好脏好脏！”
女生们也学着他的样子，拿着水壶或饮料瓶。
各种颜色的液体从我的头顶浇下，流过眼前时，形成了五颜六色的瀑布。
当然，我不可能觉得好看...
不可能...
“噗！”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取代骚臭味的，是蒸面饼的甜香味。
“早上好，懒虫。我看还剩点面粉和豆子，将就着吃吃吧！”
苏汐夏...
她穿着毛衣和绒裤，外面套着新买的围裙，稍稍侧过的身子划出丰满的曲线。
“笨蛋...？”我脱口而出。
“你、你才是笨蛋！我难得早起做饼，你这白眼狼！”
我早该忘记这段久远的回忆了...可能是与她亲密相处太久，才会梦到。
不过，现在的她，果然还是她。
因为她变得会照顾人、还主动送上来，就认为她和以前不一样的我，实在太天真。
为什么她就非要使坏呢？
为什么就非要用那种方式，来博取我的注意呢？
如果她坦诚点求我帮忙，我也一样狠不下心放着她不管，为什么偏要那么做呢...
……
将甜甜的面饼都吞进肚子，我拿出手机一看，肖季发来消息。
“我在家呢，你什么时候到？我姐巨烦，来救我。”
这时我才想起，这天是周六，上周我和亲友们约好时间要聚一聚来着。
至于苏汐夏，原本说好要带她一起去，公开和她谈恋爱的事...
“汐夏，我...今天要去趟肖季家。”
“啊？午饭呢？”苏汐夏皱起眉头。
“估计不回来吃，晚上前回来。”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遵守上周的承诺，毕竟她做了让我无法原谅的事。
她始终还是个自私的家伙...
“去吧。”她轻声说。
嗯？
我原以为她会拒绝，却意外地同意了。可能是手握着我的把柄，变得自大了吧。
可惜，就算你不让我去，也来不及阻止我了。
我会再见到安芷的...
* * *
肖季的家位于高校区，从我家所在的新市区坐地铁，再换乘两次，穿过整个旧市区后，才能到达。
路程要花费近一小时。
离我家其实相当远，至于肖季之前是怎么经常提着酒来找我喝到半夜，又怎么回去的...不得而知。
我这边临近郊区，治安肯定没高校区好。
他可能是在我家附近的几家酒吧里彻夜狂欢了吧。
从大学开始，他就有这种习惯。
真不知道徐学姐对他的这种行为会有什么看法，依照她保守的性格，应该是相当讨厌的。
走出地铁口，旁边就能看到大片的湖水以及对岸的高楼。熟悉的风徐徐吹来，带着些湖水的气味。
这片金湖，是高校区的灵魂，湖面反射着金光，又与本该照在身上的阳光重叠，仿佛能为这秋日带来双倍的温暖。
苏城大学金湖校区就在附近，周围还有其他好几所不同的高校，所以双休日的湖边聚满了说笑观景的年轻学生。
当然也不乏甜蜜的情侣们，还有来拍婚纱照的新婚夫妻。
我曾经...也和安芷来过，在这里跨越了亲友的阶段，牵起她的小手。当时她脸上的表情——
都是过去的事了。
快步沿着步道离开，拐进一片豪华湖景小区，肖季的家就在这里的高层，是个湖景房。
准确来说，是肖季的姐姐，肖清灵的房子。
因为离苏城大很近，大三大四的时候我经常去她们家玩，有时和安芷一起...
都是过去了！
我熟练地走进楼道，搭上电梯来到19层，按下那厚重铁门旁的门铃。
“你好，请问是谁？”门铃的扬声器里传来清亮的女声，就像山间流淌的清泉水一样干净。
“是李明山。肖清灵姐姐，好久不见。肖季也在吗？”
“我了个妈，不对...天啊！你总算来了。”
接着又传来肖季粗犷的声音，折磨起我的耳朵。
“阿季，又说脏话！什么家教！”
门随着肖清灵的责骂声，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