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东西比金币撞击的脆响更能抚慰一个受伤的灵魂,尤其是对于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前骗子来说。

月影花园的书房内。

我毫无形象地瘫坐在那张昂贵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列得密密麻麻的清单,正用一种讨债鬼般的语气,对着面前那位优雅的贵族念着:

“……巨蜥皮甲一套,报废,作价八十金币。格雷森的塔盾,被腐蚀,五十金币。卡拉斯的毒气弹库存清空,算你一百。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以及凡妮莎那个疯子炸掉地下室造成的环境污染治理费……”

我把清单往桌上一拍。

“一共八百金币。这还是看在我们是老熟人的份上,给你打了个九八折。”

阿斯代尔·雷文斯布鲁克端着红茶,看着那张恨不得把“我在抢劫”四个字写在脸上的账单,那双紫色的眼眸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充满了愉悦的笑意。

“合理。”

他放下茶杯,甚至连价都没还,直接签了一张支票推给我。

“比起你们带回来的情报,还有那个被摧毁的活体工厂,这点钱简直是九牛一毛。”

他的目光落在我依然缠着绷带的手臂上,那是被父亲的触手擦伤的痕迹。

“不过,莉娅,看来这次的演出确实很危险。连你也挂彩了。”

“别假惺惺了。”

我收起支票,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金钱果然是最好的止痛药。

“那个父亲……只是个疯掉的代理人。衔尾蛇的真正核心根本不在那里。你早就知道,对吧?”

阿斯代尔没有否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教会尖塔。

“我只知道那里是个脓疮。至于挤破之后流出来的是血还是毒,那就得看执刀人的本事了。”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变得深邃。

“你做得很好,莉娅。不管是处理掉了那个怪物,还是……卖给了教会一个人情。”

“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听说你救了断罪之红莲那个疯丫头一次?还有那个被囚禁的见习圣女?”

“顺手而已。”

我耸了耸肩。

“毕竟多个肉盾多条路。”

“呵……顺手吗?”

阿斯代尔意味深长地笑了。

“那你可要小心了。教会那群人,尤其是那个家族的人……可是最不喜欢欠人情的。”

“而且,他们还债的方式……通常都很特别。”

……

拿着钱走出月影花园时,天色尚早。

艾利奥特正靠在门口的石柱上等我,他背着那把静默,像个尽职尽责的卫兵。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迎了上来,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我有没有被那个“阴险的贵族”欺负。

“走吧,去买装备。”

我挥了挥手里的支票。

“咱们有钱了。”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

一队身穿银白色铠甲,披着白色披风的骑士,如同白色的洪流般,从街道的尽头缓缓驶来。

他们身上的铠甲擦得锃亮,胸前佩戴着象征教会最高武力的白银十字徽章。

那种肃杀而神圣的气息,让周围的路人纷纷避让,甚至有人跪在路边祈祷。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的,是一个男人。

他没有戴头盔。

一头如月光般耀眼的银发束在脑后,五官冷峻得像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

他的眼睛是那种极其罕见的那种毫无杂质的灰眸,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的罪恶与谎言。

他骑在马上,腰背挺直如剑,整个人散发着……

禁欲,冷漠,却又强大到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就是教会的排面吗?

比塞西莉亚那个暴力狂看起来正经多了。

我暗自腹诽……

哇哦,这脸蛋,这身材,放在以前的赌场里绝对是那种会让贵妇们疯狂下注的头牌啊……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

我下意识地拉着艾利奥特往路边缩了缩,试图降低存在感。

毕竟,我腰上挂着的安魂曲,在教会这种正规军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高阶黑魔法道具。

然而,墨菲定律再次生效。

就在我们即将与那队骑士擦肩而过时,为首的那个银发骑士,突然勒住了缰绳。

“吁~”

白马停下了脚步。

那个骑士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眸子,准确无误地越过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了我手腕上那串……

赛丽娜留给我的海之泪手链上。

他翻身下马。

动作行云流水,铠甲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噪音。

他大步向我走来,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艾利奥特瞬间炸毛,手中的弩机已经悄悄抬起。

“别动。”

我按住艾利奥特的手,低声警告。

在这个距离,如果我们敢动手,在那把挂在他腰间,散发着恐怖神圣气息的长剑面前,我们连一秒钟都活不下去。

银发骑士走到了我面前。

他太高了,我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冷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你就是莉娅。”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声音像敲击在冰面上的钢针,冷冽而清脆。

“……是我。”

我强装镇定,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

“请问这位大人有何贵干?如果是为了超速或者是随地乱扔垃圾,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他没有理会我的胡扯。

“我是卢锡安·冯·埃斯特。”

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埃斯特?

我愣了一下。

这个姓氏……

和那个红发修女塞西莉亚一样?

“塞西莉亚是我的妹妹。”

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他淡淡地补充道。

“我听说了你在圣梅尔疗养院做的事。你救了她,也救了艾瑞丝。”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我缠着绷带的手臂上。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这个看起来高冷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骑士长,竟然……

单膝跪了下来。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单膝跪地,将右手握拳,抵在心脏的位置。

他对我行了一个教会中最高规格,只对恩人或圣徒行的骑士礼。

“埃斯特家族,从不欠债。”

他抬起头。

那双灰色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抹认真的情绪。

“你流的血,是为了守护。这份恩情,我卢锡安记下了。”

我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展开?

不应该是“异端受死”或者“把赃物交出来”吗?

这种突然上演的霸道骑士报恩戏码是怎么回事?

“那个……不用这么客气……”

快起来啊大哥!

周围的人都在看啊!

我很尴尬啊!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后退。

但他却突然伸出手,轻轻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握住了我的指尖。

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冰冷。

他的手掌宽大而又干燥,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还有着令人心悸的温度。

“如果以后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此名为誓,我的剑,会为你出鞘一次。”

说完,他松开了手,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但别误会。”

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重新变得犀利。

“这不代表我认可了你的身份。你身上的星辰臭味……依然让我厌恶。如果你敢用那股力量作恶……”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我会亲自,斩下你的头颅。”

“驾!”

他一抖缰绳,带着他的骑士团,像一阵白色的风暴一样离开了。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路边,手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风中凌乱。

“……这家人是不是都有病?”

我忍不住吐槽道。

“妹妹是个傲娇暴力狂,哥哥是个精神分裂的霸道骑士?这一家子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莉娅。”

旁边传来艾利奥特阴测测的声音。

少年正死死地盯着卢锡安离去的背影。

眼神里写满了“我想在这个人背后来一箭”的危险信号。

“他刚才……摸你的手了。”

“……那是骑士礼!是礼节!”

“他摸了很久。”

艾利奥特转过头,用委屈到极点,仿佛被抛弃的小狗般的眼神看着我。

“而且……他说要为你拔剑。”

“那我的弩算什么?”

看着少年这副醋坛子打翻的样子,我只觉得头更痛了。

前有阴险贵族,后有暴力教会,中间还要哄这个越来越难搞的养成系少年。

这哪里是异世界冒险?

这分明就是修罗场求生指南啊!

“好了好了,别闹了。”

我叹了口气,主动牵起艾利奥特的手。

这招对他最管用。

“走,去买装备。给你换把最好的弩。比那个什么骑士的剑厉害一百倍的那种。”

艾利奥特愣了一下,脸瞬间红了,乖乖地任由我牵着,刚才的杀气瞬间烟消云散。

“……嗯。”

看着他这副好哄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不管怎么说。

在这个充满了算计和怪物的世界里,至少还有这么一只笨拙的小狼狗,是全心全意只看着我的。

这就足够了。

虽然,那个叫卢锡安的家伙……

手确实挺暖和的。

咳咳,我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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