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竹取峰的偏殿内。
余清瑶正盘膝坐在榻上,面前摆着几株低阶的灵草和一堆瓶瓶罐罐。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噗——”
一团微弱的灵火在她指尖跳动了一下,随即熄灭,化作一缕黑烟,那株灵草也随之枯萎。
筑基期。
这具身体只有筑基期。
即便她拥有渡劫期的神魂经验,拥有无数高深的功法记忆,但这具身体的经脉太过狭窄,灵根尚未完全觉醒。
她就像是一个拥有金山银山却无法取用的乞丐,连最基础的修炼都用得如此吃力。
“以前世的记忆,想要在五宗大比中拔得头筹,必须修习《太上感应篇》来强化预判能力。可这功法对神识要求极高……”
余清瑶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幕,视线仿佛穿透了雨幕,落在了距离竹取峰不远处的地方——那座终年被阴云缭绕的枯荣峰。
那是宗门的废弃之地,亦是禁地边缘。
因地势特殊,那里是一处天然的风口,每逢雨夜,地底的阴煞之气便会翻涌而上,如钢刀刮骨。
寻常弟子避之不及,但在她前世的记忆里,那里却是磨砺神识的绝佳场所。
而且那里还藏着一个神秘的秘境,自己上一世与伍嫣同归于尽时所使用的招式,就是从那个秘境中得到的。
“苍梧秘境……”
余清瑶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那处秘境要在五宗大比结束的三年后才会开启。
“我没那个命现在就去拿机缘,也没那个本事强破封印。”
她站起身,随手披上一件漆黑的斗篷,遮住了那张清丽却透着阴郁的小脸。
“但借那里的阴煞之气冲刷识海,哪怕痛如凌迟,我也必须在突破神识瓶颈。伍嫣那个女魔头虽然这一世装得像个人,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疯?我必须变强。强到足以杀她第二次。”
她推门而出,身影瞬间融入了冰冷的雨夜中。
竹取峰,主殿书房内。
烛火摇曳,将一道清冷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
夏凌霜身着一袭素白道袍,正端坐在案前批阅宗门卷宗。
由于宗主的突然闭关,宗门的大部分事宜也就落在了当初被称为“飘渺宗第二人”的她的身上。
虽然在服用过五行续脉丹后,她的身体与修为已经在逐渐恢复了,但每日仍需要服用一些药物才行。
“师尊。”
一道极轻、极谨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夏凌霜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声音冷得像这窗外的雨:“何事?”
门扉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伍妍抱着一只雕花木碗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弟子服,原本有些宽大的衣袍被雨水打湿了下摆,显得身形愈发单薄。她的头发简单地用木簪挽起,几缕碎发贴在脸侧,那双墨色的眸子里依旧藏着夏凌霜无法看清的情绪。
案头的香炉里燃着凝神香,却压不住她心头莫名的烦躁。
“该喝药了。”
伍妍走得很慢,直到走到书案前三尺处,才停下脚步,将木碗放在夏凌霜的案桌上。
夏凌霜的眼神虽然依旧冰冷,但冰冷后却藏着些许迷茫。
这一世的伍嫣,太奇怪了。
若是前世,那个孽徒绝不会做这种事。
那个伍嫣虽然依旧会装作恭敬的样子,但她的小动作是藏不住的。
即使在她表现得最恭敬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般,日夜亲自送药、小心翼翼过。
装的。一定是装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的性情能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彻底?
她一定是在图谋什么,就像前世她骗取信任后,反手将宗门推入火坑一样。
“师尊,您答应过我,要乖乖喝药的。”
似乎是看出了夏凌霜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伍妍在夏凌霜刚要开口时便打断了她。
是了,自己在让伍嫣淬炼雷击木时,确实答应过她。
夏凌霜将手中的朱笔重重搁在笔架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她举起碗,一口气将碗中的药喝了个精光。
“出去。”
夏凌霜重新拿起卷宗,不再看她一眼。
直到那扇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屋内的暖光,夏凌霜才停下笔。
夏凌霜想到了那双清澈得近乎愚蠢的眼睛,心底那股被压抑的恨意与违和感再次交织撞击。
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冷哼,将视线重新强行聚焦在卷宗上。
只是那卷宗上的字,半晌都没看进去一个。
——————
寒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伍妍拿着木碗走在廊下,衣服被吹得发抖。
“呵,蠢货。”
慵懒而嘲弄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我都说了,她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你去给她送药,除了自取其辱,还能得到什么?她可是巴不得你死在大比上呢。”
伍嫣血红色的眼睛紧盯着伍妍,左手插在腰间,右手食指戳着伍妍的额头:“而且还是拿我的身体干这种事。”
“毕竟是你干的好事,在她彻底修养好前,我会一直送下去的。”
伍妍右手食指不自觉地在碗身摩擦,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
“啧,只能感动你自己罢了。到时候被人卖了,别哭着求本尊救你。”
伍妍没有再回应。
她沿着长廊走,准备回到自己的洞府内休息。
忽然,一道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在远处的雨幕中一闪而逝。
伍妍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她隐约看见一道黑影从竹取峰奔向了后山的枯荣峰方向。
那是...余清瑶?
这么晚了,她去枯荣峰做什么?那里可是出了名的凶险之地,阴煞之气入体轻则经脉受损,重则走火入魔!
“哦?那家伙去枯荣峰干嘛?哦——!”
伍嫣看到余清瑶往枯荣峰去的时候还有些疑惑,可她毕竟亲自经历过上一世,因此只一下自认为就猜到余清瑶的目的。
“小伍妍,跟上她,你也不想你的小师妹出事吧?”
“......”虽然自己确实担心师妹,但伍嫣这话一出口,伍妍总觉得她又藏了不知道什么阴谋。
枯荣峰,绝壁之上。
怪石嶙峋,草木皆枯。呼啸的山风穿过石缝,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声响。雨水落在这里,似乎都带上了一股腥锈味。
余清瑶盘坐在一块突出的黑色岩石上,脸色惨白如纸。
“呃……”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她喉间溢出。
周围看不见的阴煞之气正疯狂地往她天灵盖里钻,那感觉就像是有无数根生锈的钢针在狠狠搅动她的脑浆。
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每一次冲击都让她痛得浑身痉挛。
忍住……这点痛算什么……
比起上一世,这根本不算什么!
余清瑶死死咬破舌尖,利用剧痛保持清醒,强行运转心法,将那些暴虐的煞气一点点炼化,去打磨那脆弱的神识。
一炷香。 两炷香。
她的身体在颤抖,七窍隐隐渗出血丝,但眼神却愈发清明狠厉。
终于,随着脑海中“嗡”的一声轻响,那层无形的桎梏出现了一丝裂痕。
神识之力如涓涓细流,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凝练了数倍。
“呼……”
余清瑶虚脱般地向后仰去,大口喘息着。
成功了。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一步,但至少证明这条路走得通。
这样的话,即使三年后自己的修为仍然赶不上伍嫣那个魔头,但至少,在苍梧秘境内重新得到那个秘法后,能够拥有一战之力。
倒不是说她现在不想修炼那个秘法,她自然想要修炼。
但那个秘法对神识与神魂都有一定要求,以她现在的神识神魂强度,想要修炼那个秘法,无疑是自杀行为。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气血,正准备起身离开这个鬼地方,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处异样。
在枯荣峰的一处凹陷山壁前,那里的雨水……竟然是黑色的。
“那是……”
余清瑶心中一惊,警惕地伏低身子,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那是一处天然的石壁,表面布满了青苔。
但在前世的记忆里,这石壁背后便是苍梧秘境的入口节点。
按理说,此刻这里应该有宗门先祖留下的强力禁制,即便元婴修士也难以察觉分毫。
可现在……
余清瑶瞳孔骤缩。
她看到那石壁的缝隙间,正渗出一缕缕如墨汁般的黑气。
那些黑气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蚀性,正无声无息地侵蚀着原本金色的禁制符文。
禁制,破了?
不,不是破了,是被人动了手脚!
“怎么可能?”余清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苍梧秘境明明是三年后宗主亲自开启的,为何现在会出现人为破坏的痕迹?”
她凑近了一些,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黑气残留的痕迹。
滋——
指尖传来一阵灼痛,那霸道的腐蚀力甚至顺着灵力想要反噬入体。
余清瑶当机立断切断灵力,看着指尖那一点焦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是……化血魔煞?”
这种阴毒的手法,只有魔修中的死士才会使用。而且看这腐蚀的程度,绝非一日之功,至少已经渗透了数月之久。
也就是说,在上一世她完全不知道的时候,早就有魔修渗透进了飘渺宗,并在暗中谋划提前开启苍梧秘境?
为什么上一世没有发生?
还是说……上一世发生了,但因为某些原因被掩盖了?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炸开。余清瑶瞬间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超她的想象。
如果秘境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提前开启,里面的凶兽和机关足以让现在的飘渺宗年轻一代全军覆没。
“谁?!”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细微的枯枝断裂声从不远处的山道上传来。
余清瑶眼神一凛,瞬间祭出三张爆炎符扣在手中,身形如猎豹般弹起,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杀意凛然。
“出来!”
雨幕中,一个身影缓缓显现。
来人浑身湿透,淡青色的道袍贴在身上,发丝凌乱。
当看清那张脸时,余清瑶眼中的杀意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错愕与厌恶。
“伍嫣?”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魔煞之气是她搞的鬼?难道她现在就已经勾结魔宗了?西荒中,那个魔修说的是真的?
伍妍并没有注意到余清瑶的不对劲,她只是单纯地以为师妹是练功出了岔子。
她快步走上前,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余清瑶:“我刚才看你往这边跑,这枯荣峰阴气太重,你才筑基期……”
“别碰我!”
余清瑶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符箓灵光大盛,眼神冰冷如刀:“你怎么会在这?你在跟踪我?”
伍妍的手僵在半空,被师妹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只是刚好路过,看到这边有动静。”
见到余清瑶如此应激,伍妍也不再贸然上前,她缓慢地退后,与余清瑶保持了一段距离。
余清瑶死死盯着伍妍的眼睛。
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没有半点阴谋被撞破的惊慌,也没有丝毫看向那处禁制缺口的视线。
她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
不,如果是那个伍嫣,被我撞破行踪早就动手灭口了,或者直接嘲讽我不自量力。
余清瑶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但手中的符箓光芒稍微暗淡了一些。她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挡住了伍妍看向石壁的视线。
“我没事,大师姐,只是有些被吓到了。”余清瑶恢复了之前的那个小师妹的形象,装作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拍拍胸口说道。
“既然没事,便随我回去吧。”
雨水顺着伍妍脸颊滑落,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满是平静。
又是这幅表情。 明明是那个把所有人推向深渊的魔头,为什么现在却要摆出一副模样?
余清瑶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
“嗯,全听师姐的,我们这就下山吧。”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处禁制的异常,她不能告诉伍嫣,也不能贸然上报——若是上报,该如何解释她深夜来此?
她需要从长计议。
伍妍也仅仅跟在余清瑶的身后离开了。
她并没有发现,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伍嫣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处禁制。
呵,看来某些人,不仅在待人方面是个蠢货,在这方面同样也是个蠢货。
雨,下得更大了。
这漫天的风雨,似乎正在一点点冲刷掉那石壁上渗出的黑迹,将这巨大的危机再次掩埋进黑暗之中,只等待着那一刻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