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婉儿那虽然过程有些“变态”但效果卓绝的治疗下,伍妍身上的外伤已愈合了大半。
虽然体内经脉仍需一段时间温养,但行动已无大碍。
因此,伍妍决定离开药峰。当然,伍妍无视了离开前林婉儿对自己说的记得常来的“祝福”。
走在前往竹取峰的路上,伍妍突然想起了上次自己从西荒完成任务回来时,宗主曾说过给予自己的奖励。
现在过去看看吧。
飘渺宗,藏经阁。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七层古塔,通体由黑玄岩砌成,终年笼罩在半山腰氤氲的云雾之中。
塔身斑驳,爬满了青苔,古木参天,偶尔有几只灵鹤停驻在飞檐之上,发出一两声清越的鸣叫,更显幽静深远。
前四层摆放的都是些很常见的低阶功法和少量的中阶功法,至于后三层,则是摆放着不少高阶,层数越高,功法的品质越好。
一般只有宗门贡献点多或是宗主特许的人,才能前往后三层挑选功法。
伍妍手持首席弟子的令牌,穿过了前四层热闹喧嚣的普通弟子区域。
随着脚步向上,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空气中的灵气浓度却越来越高,那种陈年纸墨特有的枯涩气味也愈发浓郁。
踏入第五层的那一刻,世界仿佛瞬间按下静音键。
这里没有窗户,照明全靠镶嵌在穹顶上的几颗夜明珠,光线昏暗而朦胧。
一排排高大的黑木书架如同沉默伫立的巨人,投下大片大片压抑的阴影。
飘渺宗,虽然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实力已经不再那么强大,但再怎么说,也有着将近一千年的底蕴。
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是飘渺宗这千年来收集的孤本、秘术,甚至是某些长老临终前留下的修炼手记。
伍妍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布置了压制神识的阵法,更是因为她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差。
自从内选那一战后,虽然外伤在恢复,但伍嫣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夺回身体主导权,为了压制住伍嫣,她的神魂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啧,全是垃圾。”
一道充满慵懒和讥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边响起。
侧目看去,伍嫣正把玩着自己红色的发丝,一双血色的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周围的书架,眼神中满是高高在上的挑剔。
“看看这本,《烈阳掌》?这种大路货居然也被放在第五层当宝贝?上一世我那是用来垫桌脚的。”
“哟,还有这本《分光剑影》,残篇吧?少了最关键的养意篇,练了就是个花架子。飘渺宗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这种破烂都能当底蕴。”
伍嫣的声音尖锐、刻薄,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
伍妍的眉心跳了跳,感觉脑仁一阵阵抽痛。
“闭嘴,我来这里不是听你鉴宝的。”
“怎么?嫌我烦?” 伍嫣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危险起来。
“那你倒是找啊,找一些能让你神魂强大的功法。你现在的神魂就像个到处漏风的破茅草屋,再不修补,等到下次受伤,我就能直接接管这具身体。到时候,我想杀谁就杀谁,我看你还能不能拦得住我。”
伍妍没有理会她的威胁,强行集中注意力,手指在一本本古籍上划过。
她需要一些特殊的功法。
不需要威力巨大,也不需要精妙绝伦,只要能稳固神魂、隔绝杂念,让她能在特殊的环境下保持清明。
《锁魂术》,不行,这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攻击性术法。
《养神丹方》,需要中级炼丹师,远水解不了近渴。
《分心二用诀》?这是什么奇怪的功法?
她的手指越划越快,眉头也越锁越紧。
这里的书虽然珍贵,但大多是用来提升战力或突破境界的,专门针对心境修养的少之又少。
就在这时,伍妍的目光停在了角落里一个积灰的书架上。
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古籍,封面上没有字,书页边缘已经有些残破。
不知为何,伍妍的手不受控制地向前探去,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书脊。
就在指尖距离书本只剩下一寸时。
啪。
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秃了毛的竹扫帚,毫无征兆地横插了进来,轻轻按在了那本黑色古籍上。
动作很轻,没有激起一丝灰尘,甚至没有带起半点风声。
但伍妍的手却像是撞上了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这东西,现在的你碰不得。”
一道苍老、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伍妍瞳孔猛地一缩,浑身的寒毛在一瞬间炸起。
她猛地收手,后退三步,手掌本能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摆出了防御姿态。
站在书架旁的,是一个穿着灰扑扑杂役长袍的老者。
他身形佝偻,稀疏的白发乱糟糟地挽着一个道髻,脸上布满了如同枯树皮般的老年斑。他手里拿着那把按住书的扫帚,浑浊的老眼半眯着,看上去就像是宗门里随处可见、行将就木的扫地老仆。
但伍妍知道,能出现在第五层,且能无声无息接近她的人,绝不是普通杂役。
这是藏经阁的守阁人,玄机长老。
传闻中,他虽然修为不是顶尖,但辈分极高,性格古怪刻板。
“见过玄机长老。”
伍妍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松开剑柄,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但掌心却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玄机长老没有立刻说话。
他慢吞吞地收回扫帚,用那双看似昏花、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伍妍。
那种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长者特有的审视和压迫感,仿佛能看穿年轻人所有的浮躁与秘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切,怕什么?”
就在伍妍紧张到极点时,伍嫣却发出了一声极其不屑的嗤笑。
“不过是个化神后期的老东西,而且寿元将尽,神识都已经开始衰退了。就凭他那双老眼昏花眼睛,还想看到些什么?”
伍嫣甚至打了个哈欠,语气中满是有恃无恐的轻蔑:“小伍妍,别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就是那个在擂台上,战胜了赵无极的伍嫣?”
“是弟子。”伍妍低头应道。
“哼,好大的威风。”玄机长老冷哼一声,手中的扫帚在地上轻轻敲了敲,“为了一个所谓的首席名头,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我看你刚才那一瞬间,气息紊乱,戾气横生,怎么?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想走捷径了?”
自己刚刚,是那样的吗?
伍妍有些记不得了。在她看来,自己只是莫名其妙地被那本书吸引,然后想要触碰。
“弟子知错。”
“老东西废话真多。” 伍嫣在脑海里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我现在只有残魂,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小伍妍,别听他念经了,赶紧找书走人。”
玄机长老见伍妍态度还算恭顺,眼中的严厉稍微缓和了一些。
“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老夫提醒你一句。剑修,修的是剑,更是心。心若不静,剑必偏。”
他转过身,拖着扫帚走到一排不起眼的书架前,在一堆落满灰尘的竹简和线装书中翻找了一阵。
玄机长老从书堆里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并没有直接递给伍妍,而是随手扔在了旁边的桌案上,激起一阵灰尘。
“这本《定心经》,是七百年前,我宗一位专修心境的长老留下的手记。”玄机长老慢悠悠地说道,声音沙哑,“不是什么高阶功法,也没有任何攻击力。它只有一个作用——平心静气,抑制心魔。”
“它讲究的是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你体内的戾气太重,需要用这种中正平和的法门去慢慢消磨。”
玄机长老重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面上的灰尘,仿佛刚才的指点只是随手为之。
“大比在即,老夫不想看到飘渺宗的首席弟子,最后变成一个走火入魔的笑话。这本书,你就在这里看,看不懂不许带走。”
伍妍走上前,拿起那本《定心经》。
书页泛黄,触手微凉。
她翻开第一页,只看了几行,便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如同山间清泉般的意境扑面而来。
文字朴实无华,却字字珠玑,直指本心: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随着阅读,伍妍原本紧绷的神经竟然真的开始放松下来,识海中那种被伍嫣时刻干扰的燥热感,也得到了一丝缓解。
“切,什么破书。”
伍嫣扫了一眼内容,立刻发出了嫌弃的声音,“通篇都是些忍让、无为的废话。这种软绵绵的东西,看了只会让人变得更懦弱!小伍妍,你不会真信这老头的话吧?”
伍妍合上书页,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我觉得,挺好。”
伍妍转过身,对着正在扫地的玄机长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长老指点迷津。弟子定当潜心研读,不负长老教诲。”
玄机长老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去吧。记住,心静了,剑自然就锋利了。”
藏经阁第五层,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剩下老人扫地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