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即便调动起体内那点内力循环驱寒,也止不住地牙齿打颤,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麻。
他瞥了一眼潭水中似乎浑然不觉寒冷的龙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
“敖姑娘,你们龙会不会喷火?”
敖纤正望着黯淡下去的天空出神,闻言转过脸,金棕竖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自然会的,龙族天生掌控水火风雷,喷火不过是最粗浅的把戏。”她挑了挑眉,“怎么,冷得受不住了?想借个火?”
南溪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借火倒不必,只是若你会,至少证明这儿附近没什么易燃的禁忌。”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脚,走到桃林边缘,选中几棵枯死的老树。
锵啷一声,他那柄捡来的道剑出鞘,剑光在昏暗林间一闪,几声干脆利落的裂响后,几大捧粗细不一的枯枝便被他抱了回来。
他选了潭边一处背风又干燥的空地,熟练地将细碎的干苔藓和枯叶揉成引火绒,用较细的枯枝搭成疏松的锥形,再将粗些的枝干架在外围。
做完这些,他看向敖纤,龙女会意,也没见她如何作势,只是樱唇微启,轻轻一吐。
一缕赤金中带着青蓝的细细火线,精准地落在引火绒上。
火苗骤然窜起,迅速吞噬了干燥的引燃物,贪婪地攀上枯枝,发出欢快的噼啪声。
温暖也随着噼啪声而来。
南溪长长舒了口气,几乎要呻吟出来。
他赶紧凑近火堆,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感受着那切实的热量一点点逼退刺骨的冰冷,他脱下除亵衣外所有湿透的衣物,将其架在火堆旁,衣物开始蒸腾出白蒙蒙的水汽,在火光映照下缭绕不散。
火光同样照亮了敖纤,她依旧半浸在水中,但靠近了岸边,火光为她苍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暖色。
漆黑的鳞片和晶莹的龙角反射着跃动的金红光芒,那非人的特质在温暖的光线下似乎柔和了许多。
她静静看着燃烧的火焰,竖瞳里映着两簇小小的火苗,似乎也有些出神。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成了寂静桃林里唯一的主旋律,偶尔夹杂着木材爆开的脆响。
过了许久,也许是这寂静与火光让人心思沉淀,也许是南溪那专注烤火、侧脸被映得明暗交替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什么,敖纤忽然开口,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刺。
“喂,小子。”
南溪抬起眼,透过火光看向她。
敖纤的视线从火焰移到少年脸上,又移回火光中。
“这才刚天黑,干坐着也是无趣,你想不想听听,我究竟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在这口憋屈的水潭里,一待就是两百年?”
南溪愣了一下,身体的寒意正被驱散,但心底那份迷茫,以及对这神秘龙女的好奇,却并未消失。
此刻,在这荒野孤潭边,面对篝火与似乎愿意倾诉的异类,听一个可能远超他想象的故事,似乎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他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点了点头。
“你说吧。”
敖纤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她调整姿势,背靠着一块被火光烘得微暖的岩石,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深处。
“我来自极北之地的深海,那里有水晶构筑的宫阙,有无尽寒流与瑰丽光影,我母后统治着那片广袤的水域。”
她顿了顿,像在斟酌用词。
“在家中,我排第三,因此那些水族都叫我作三公主。”
南溪屏住了呼吸,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到这宛如神话的出身,仍让他心头一震。龙王、公主、深海龙宫,这些词汇的重量,远超他过往十二年狭窄的认知。
“那是很久以前了,你们人族的三辈子。”
敖纤继续道,语气平淡,却自带一种沧桑感,“我记得,大概是你们史书里大盛朝的末年。那时我年纪尚轻,换算成你们的年岁,或许比你现在也大不了多少,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拘束。”
她的目光略微游离,仿佛穿透火焰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为了一件小事,我和母后爆发了激烈的争执。我觉得她事事管束,古板严苛,她觉得我任性妄为,不懂天高地厚。我一怒之下,便偷偷离开了龙宫,顺着洋流与水脉,一路向南,来到了这中原大地。”
“这里的一切都与北海截然不同。”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怀念。
“没有近乎永恒的黑暗、严寒,没有巍峨的冰山和诡谲的海渊。目之所及是绵延的青山,奔流的大河,肥沃的原野,还有密密麻麻、如同蚁穴般聚集的人族城镇,我觉得新奇,又觉得有趣。”
南溪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我沿着几条著名的大江长河遨游,看见两岸屋舍俨然,舟楫往来,烟火繁盛。不知怎的,属于龙族的那种爆戾,便翻涌上来。”
敖纤的语速依旧平稳,但金棕竖瞳深处,似有暗流涌动。
“我忽然想试试,在这人烟稠密之地,我的力量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起初只是戏弄,掀起波浪让船只颠簸,催动水流冲刷堤岸,看凡人惊慌奔走的样子,便颇觉有趣。”
她的叙述在这里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只有柴火噼啪作响。
“可我低估了人族的脆弱,也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
她的声音低了一些。
“或者说,我玩得兴起,便顾不得那么多了。洪水,在我一次兴之所至的全力施为下,冲垮了精心修筑的河防,漫过了低洼的田地,吞没了来不及逃离的村落,甚至涌向了更大的城郭。
等我从那种恣意的快感中稍微回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浑国,哭喊与求救声被滔天浪声掩盖,数不清的生灵在浑浊的洪水中沉浮、消失。”
桃林里只剩下风声与火声,以及她平静之下掩藏着的,某种复杂情绪。
南溪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希望这来自天气。
“然后呢?”南溪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干涩。
“然后,”敖纤接口道,语气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平淡,“一位路过此地的剑仙,发现了洪水的异常,也发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