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校园被墨一样的黑暗彻底吞没。路灯在潮湿的空气里亮着,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却让远处的路更加模糊不清。雪早已变成了雨,细密、安静,在光里划出无数道斜斜的银线。

陈帆没回宿舍。他像个游魂,漫无目的地在清冷空荡的校园里走着。画展最后,林小雨看他的眼神,还有她那句平静的话,像卡住的影像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重播。那种失望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无处可躲。她给了最后一个机会,而他连伸手去抓的勇气都没了。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姚欣在宿舍群发的消息,一张电竞社校内赛的海报,上面是张扬的字体——“决战峡谷之巅”。姚欣在后面@所有人:「兄弟们!明晚七点,电竞社活动室,都来给我撑场子啊!输赢无所谓,气势不能输!(握拳)」

照片里,姚欣和几个队友勾肩搭背地笑着。海报做得粗糙,可那种热气腾腾的劲儿却透了出来——是集体的,也是真心的。

陈帆盯着照片,心口猛地一刺。姚欣走出来了,用一种有点笨但踏实的法子,重新站稳了。他自己呢?还在自己绕的迷宫里打转,越陷越深。

他退出群聊,手指下意识划开了通讯录。苏婷的名字静静躺在那里。自从那个包裹寄到,他们再也没联系过。那个灰色的游戏头像,也再没亮起来过。他点开短信,光标在输入框里一闪一闪,像在等他说什么。他想打“对不起”,想打“围巾我收到了,谢谢”,想打“希望你过得好”……可最后,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退了出来。

有些路走错了,就连说“再见”都显得又假又多余。

他转而点开和林小雨的聊天窗口。对话停在她昨天发的画展信息。他该说什么?解释今天在美术馆为什么哑巴了?还是继续用“最近压力大”这种话来搪塞?所有选项都苍白得可笑。

正盯着屏幕发呆,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不是消息,是电话。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全身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又瞬间凉透。

是苏婷。

那个他以为早已退出自己生活的人,那个刚刚用沉默的包裹完成告别的人,现在正用最直接、最躲不掉的方式,重新找上门来。

铃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像警报,又像倒计时。陈帆的心在胸口狂跳,撞得生疼。手开始抖,雨水顺着手腕流进袖子,冰凉一片。

接?还是不接?

接了,说什么?怎么解释这几个月来的谎,和最近的沉默?怎么面对她可能会有的质问——或者,更让他害怕的、平静的谅解?

不接?那这通电话算什么?最后的通知?还是出了什么他必须知道的事?

理智说,该接。这是他欠她的,哪怕是个最糟的交代。可情感上,一股巨大的、懦弱的恐惧把他抓住了。他怕听见她的声音,怕面对那个被他伤过的、活生生的人。他宁愿像现在这样,维持着残忍却安全的沉默,让自己在她记忆里慢慢变成一个模糊又可憎的影子。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又一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回荡,像是非要戳破他所有伪装不可。

雨大了,打在他头上、脸上、手机屏幕上。水珠糊住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苏婷”两个字变得歪歪扭扭。他站在路灯的光晕边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和雨里,像一尊被丢在那儿、正在淋坏的雕塑。

最后,在铃声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刻,他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了,拇指却挪向了那个红色的、冰凉的挂断键。

动作很快,很干脆。好像慢一秒,他就会后悔。

世界一下子静了。只剩下雨声,和他自己又重又乱的呼吸。屏幕上留着“未接来电(1)”。那一行小字,像个烙印,一个他亲手盖下去的、证明自己有多懦弱多不堪的烙印。

他连面对一个被他伤害的人的勇气都没有。

那他还凭什么,去求另一个被他欺骗的人原谅?

这个念头像把生锈的刀子,狠狠捅进他心里最软的地方。他一直以来的“平衡”,那些精心的算计和扮演,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他谁也没真正留住,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悲的骗子。

雨越来越急,彻底浇透了他的头发和外套。冷意钻进衣服,刺到骨头里。但他不觉得冷,只感觉心里破了个大洞,所有的情绪、温度、甚至知觉都从那洞口往外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一样的空。

他靠在一棵湿漉漉的树上,仰起头,让冰凉的雨直接打在脸上。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重新归于沉寂。但那一声声没接起的铃声,却好像还在耳朵里响,一声声,敲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良心上。

远处宿舍楼的灯火,在雨幕里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温暖,又遥远。那是他暂时回不去的“日常”。在把手弄脏、把一切都搞丢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再走回那片平常的灯光里去。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它冲刷着校园,冲刷着道路,却冲不掉他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未接来电”,更冲不掉他心里正在越裂越开的、名叫“失去”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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