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奥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我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死死地拽着少年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都泛白了。
我们已经走出了那条阴暗小巷的视线范围,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没什么。”
该死,全是冷汗。
我松开手,极其自然地把手心在斗篷上蹭了蹭,脸上迅速挂起了一副“我只是太饿了所以走得急”的淡定表情。
“刚才好像看到了一家打折的炼金材料店,差点想冲进去,后来一想那是凡妮莎该操心的事,就算了。”
这个借口烂得连地精都不会信。
但艾利奥特是个好孩子。
或者说,他是一个还没学会拆穿我谎言的好孩子。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那我们快去吃饭吧。金橡树就在前面。”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心脏依然在胸腔里狂跳。
塞西莉亚。
异端审判官。那个恨不得把所有非教会承认的石头都锯碎的暴力修女。
她为什么会和衔尾蛇的人在一起?
是被收买了吗?
不可能!
那种满脑子只有砍死异端的单细胞生物,就算把全世界的金币堆在她面前,她估计也会嫌挡路一脚踢开。
那是卧底?
也不像。
以她的智商……
抱歉,虽然吃了她的药,但我还是要说。
去当卧底大概率会在第一天就因为“看不惯老大喝咖啡不加糖”这种理由把老大砍了。
唯一的解释是……
交易。
教会内部,或者至少是塞西莉亚本人,在和那个神秘组织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易。
“该死……这潭水怎么越来越浑了。”
我在心里哀嚎。
我只是想赚点钱,攒点装备,然后去找那个宇宙触手怪算账而已啊!
为什么要让我卷入这种教会黑幕,邪教阴谋的政治惊悚片里啊!
“欢迎光临金橡树,尊贵的……小姐和先生。”
门口侍者的问候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金橡树餐厅不愧是埃伯利斯最顶级的销金窟。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料和烤肉的香气。
来往的宾客非富即贵,一个个穿得像孔雀一样。
而我们……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虽然换了干净的衣服,但那股刚从矿坑里爬出来,洗不掉的疲惫气质还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至于艾利奥特,他背着那把静默,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端盘侍者,活像一只闯进皇宫的野狼。
“两位有预定吗?”
侍者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
虽然礼貌,但眼底那抹“又是哪里来的暴发户冒险者”的不屑却藏得并不深。
“没有。”
我抬起头,西拉斯的气场全开。
我没有用那种暴发户式的傲慢,而是用一种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的慵懒而挑剔的目光,反过来将那个侍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给我找个角落的位置。安静点的。另外……”
我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用两根手指夹着,轻轻地,像是变魔术一样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然后极其顺滑地滑进了他胸前的口袋里。
“……我不喜欢等人。上菜快一点。”
侍者愣了一下。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像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姑娘,出手的动作竟然比那些赌场里的老手还要老练。
他眼底的不屑瞬间消失了,很快变成一种职业性的恭敬。
“当然,小姐。这边请。”
……
五分钟后。
我们坐在了二楼的一个靠窗的雅座里。
这里视野极佳,既能看到楼下的舞台,又能观察到整个大厅的动向。
这是我的职业习惯,吃饭必须找能随时跑路的位置。
桌上摆满了我点的报复性消费大餐……
烤得外焦里嫩的全只乳猪,奶油蘑菇浓汤香煎银鳕鱼,还有一瓶年份不错的红酒。
“吃吧,别客气。”
我给艾利奥特切了一只猪耳朵。
据说这补听力?
“反正有人买单。”
艾利奥特显得有些拘谨。
他拿着刀叉,看着周围那些谈笑风生的贵族,压低声音说道:
“莉娅……这里的一顿饭,够我们在泥潭区生活一年了。”
“那是以前。”
我优雅地抿了一口红酒。
其实觉得这玩意儿又酸又涩,不如麦酒带劲。
“现在,我们可是拯救了城市的英雄。虽然没人知道。对自己好一点,搭档。这叫……维护身价。”
就在我准备对那只乳猪的肋排下手时。
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爬上了我的脊背。
那是……被窥视的感觉。
不是那种带着杀意的锁定,也不是那种带着欲望的贪婪。
而是某种……
审视同类的玩味目光。
我握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顿。
我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假装用餐巾擦嘴,借着手中银质餐刀那微弱的反光,向身后看去。
在离我们隔了两张桌子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一个人占了一张大桌子。
穿着一身骚包的深红色天鹅绒外套,领口敞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锁骨。
他有着一头像阳光一样耀眼的金色卷发,正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摇晃着红酒杯。
他在看我。
准确地说,他在看我刚才用刀叉肢解乳猪的动作。
当他在餐刀的反光中与我的视线对上时,他并没有移开目光,反而……
对着镜子里的我,举了举酒杯,露出了一个灿烂到让人想揍他的笑容。
那个笑容里,写满了六个字……
我知道你是谁。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是谁?
阿斯代尔的人?
还是教会的?
“那个……打扰一下。”
一个侍者端着一瓶酒走了过来,打断了这场无声的对视。
“这是一位先生送给您的,说是……为了敬刚才那位优雅的解剖大师。”
侍者将酒放在桌上。那是一瓶价值不菲的冰酒。
“那位先生呢?”
我转过头。
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桌上只留下了几个空盘子,和一枚压在盘子底下的金币。
那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刚刚离开了。”
侍者说道。
“哦对了,他还留了一张字条给您。”
我接过字条。
上面用一种极其花哨,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一行字:
“拿刀的手法很专业,小猫咪。但下次切肋排的时候,记得避开第三根骨头,那里有脆骨,切断了会影响口感。
——一个同样喜欢吃独食的同行,D。”
同行?
D?
我看着这张字条,脑海中那种遇到同类的警报声疯狂作响。
他看穿了我。
他看穿了我那副贵族少女皮囊下,那个熟练掌握人体解剖结构和刀具使用的灵魂。
而且,他那句同行,指的大概率不是猎人……
而是……骗子。
“莉娅?是谁送的酒?”
艾利奥特警惕地看着那瓶酒,仿佛里面装的是毒药。
“一个……讨厌的自大狂。”
我将字条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我狠狠地切下了那块带脆骨的肋排,放进嘴里用力咀嚼,就像是在嚼那个金发男人的骨头。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直觉告诉我……
这个叫“D”的家伙,很可能会是一个比塞西莉亚还要麻烦的……大麻烦。
“这顿饭,吃得还真是……热闹啊。”
我叹了口气,给艾利奥特夹了一块肉。
“多吃点,艾利奥特。我有预感,我们接下来的日子……可能又要不得安宁了。”
窗外,埃伯利斯的夜色正浓。
在这个充满了谎言,阴谋和怪物的城市里,似乎每一个角落,都藏着一双眼睛。
而我,现在既是棋手,也是……
最显眼的那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