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旋轴的声响,房门被重重推开,又轻轻合上,总算将肆虐的风雪隔绝在外。
似乎是下人刚刚来过,屋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附骨的寒意,姜柳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也让她一进屋便可以摆脱肩上那件带着潮气的厚重裘衣。
解开绳结脱下裘衣,姜柳随手一扬,任由衣服滑落在旁边的凳子上。
周询跟在她身后,默默地将她随意甩落的裘衣拾起,轻轻抖落上面沾着的雪屑,仔细整理好,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而身上少了累赘的姜柳,她可没心思管那裘衣的死活,直接奔向床边。
现在姜柳挺兴奋的,如果条件可以,她不介意高呼一声“被窝,你们的王回来了。”
毕竟在冬天,缩被子里懒懒躺着多是一件美事啊。
不过即使心情亢奋姜柳在路过炭盆时,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盆中烧红的木炭。
当那火光在她瞳孔中跳跃起的一瞬间,让她本能地产生抵触与警惕,身体不自觉地远离火源。
虽然有些不安,但空气中的暖意实在诱人,让她明知危险却依然舍不得离开这舒适的住所。
“啊,总算活过来了~”姜柳一个健步扑倒在床上小声嘟囔着。
不过躺在床上仍然有些冷,姜柳被迫在床上不停扭动积攒热量。
「嘿嘿,喜欢,喜欢,喜欢……喜欢这大大的、暖暖的、硬硬的床榻。」
随着身体变得暖和,姜柳感觉自己的树脑已经完全变成“床大人”的形状了。
另一边,周询将外袍仔细叠好后,一回头,便看见姜柳正在床榻上毫无形象地扭来扭去,嘴里还发出满足的哼唧声,活像一只在打滚的蠢萌小猫,那副模样与平日故作疏离或懒散毒舌的样子判若两人。
周询捂着嘴有些想笑,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接着他平复好情绪后,清了清嗓子,出声提醒道:“咳,当心着凉。”
正沉浸在温暖的姜柳,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摆动的身体立刻僵住。
她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全被周询看了去,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涌上脸颊。
姜柳红着脸坐起身,抓过一旁的被子胡乱裹住自己,试图掩盖刚才的失态,同时恶狠狠地瞪向周询试图挽回颜面:“看什么看!刚才……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你,你立刻给我忘掉!听到没有!”
姜柳凶巴巴地命令道,可惜泛红的脸颊和闪躲的眼神让这份威胁大打折扣。
周询轻笑着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转而走向桌案熄灭油灯,淡淡说道:“好了,已经忘干净了。”
姜柳见周询如此敷衍的态度懒得理他,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只剩窗外的落雪声。
姜柳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退去,心里正懊恼着刚才的失态。
这时,周询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近了些,似乎他已经走到了床边。
“外衣穿着睡不舒服,也容易生病,要不脱了,我帮你收到一边。”
周询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完全不在意刚刚的事情。
姜柳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戴整齐的外衣。
确实,穿着衣服睡觉是挺别扭的,刚才光顾着转木取暖,都没注意。
“哦。”
姜柳应了一声,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是件很寻常的事。
于是,她便窸窸窣窣地在被窝里蠕动起来,利落地将外层的襦裙中衣和贴身的里衣都解开褪下,然后从被窝边缘塞了出去,嘴里还不忘试图反击道:“就你爱瞎讲究,跟大妈似的……”
“好好好,是在下瞎讲究……”
周询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递出来的、还带着体温的衣物。
借着炭盆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其中夹杂着女子贴身用的裲当,手上的动作立刻顿了一下,随即又面色如常地将它们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只要没有邪念,何须惧怕。
再者,这应该又是姜柳给的考验,或是又想单纯捉弄在下吧。
那这样,在下可不能露怯了。
周询怀着这样的想法,浑身充满干劲地认真叠起了衣服。
床上,直到冰凉的空气接触到姜柳稚嫩的皮肤,让她猛地一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等等!我现在是女的啊!」
「还有我为什么要把衣服全脱了……」
姜柳此时的处境略显尴尬,她现在是光着身子和周询共处一室。
但这找谁说理去啊,属于是被前世的思维惯性给坑了。
不过好在可以半化形,不至于被看光。
「但好像被看光也没什么吧……当树的那段时间不也是光着的吗?」
「可问题是她现在是“人”!人要脸,树可以不要的。」
至于周询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姜柳自信地认为无论从益害关系还是他平日的表现来看,他理应不会也不敢有心思的。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感到莫名的羞耻,毕竟上次洗澡时是假装的演戏,而这次是真脱干净了,区别可大了。
姜柳下意识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睁得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窥向床边的黑影。
而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另一阵窸窣的脱衣声。
从身影来看,是周询正在脱衣服。
此时,周询的动作不紧不慢,解开了腰带,褪下了外袍和中衣,整齐地放在一旁。
昏暗的光线下,他挺拔的身影轮廓依稀可见,肩宽腰窄,颇具美感。
姜柳缩在被窝里,看着周询脱衣服的动作,明知不会发生什么,可心里竟产生了点恐慌。
“喂!你…你脱衣服干什么。”
姜柳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
周询手上动作没停,理所当然地回应道:“睡觉啊,穿着外衣如何入睡?姜姑娘不也脱了。”
“我……”姜柳一时语塞。
对啊,脱衣服睡觉,多正常的事。
“可是……”
没等姜柳可是了,周询已经脱得只剩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走到床边,伸手掀开了被子一角,麻利地钻了进去。
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姜柳下意识地把被子拉得更紧。
“你……算了,睡觉吧。”
姜柳思来想去,也憋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只好故作不在意敷衍了一句。
周询看着她那副模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姑娘放心,在下说到做到,只是睡觉,绝不会做半分不轨的事。”
周询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的表情也很坦然。
姜柳看着他,脑子飞快地转着。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要做什么的样子。」
「而且一个人睡觉很冷的,多个人暖床也挺好的。」
「可是一男一女同床共枕……有些那啥了……」
「怕什么!他又不敢做那事,就当和兄弟睡觉好了!」
「可是身体感觉好奇怪……」
「都是夫妻了,不一起睡才奇怪吧,当初说好了要扮演妻子的角色,可不能失约了。」
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后,姜柳最终摆烂了。
「反正也没啥危险的,随他去吧,之前洗澡调戏他时,不也没发生啥事,那时候都不怕,现在怕啥呀。」
不过姜柳还是做了最后一道保险。
“行吧,不过可不许靠我太近,必须至少要离我一臂的距离,若是被我发现你靠近我的话……”姜柳说着,比了个剪刀的手势。
周询并不明白姜柳剪刀手的意思,但还是应了下来:“好,依你。”
周询接下来果然在床榻外侧规规矩矩地保持与姜柳保持距离,甚至还刻意离得更远些,导致两人之中再塞个人都绰绰有余。
他甚至体贴地将大半被子都让给了姜柳,自己只搭了一个被角。
屋内昏暗,月光勾勒出周询安静的侧影。
姜柳裹紧了自己这边的被子,背对着他躺下,心里那点别扭和戒备,在他这般守礼的姿态下,渐渐消散了。
「看吧,就说他不敢。」
她在心里得意地哼了一声,随即又被更强烈的舒适感淹没。
被窝里暖烘烘的,比一个人睡时暖和多了,身边还有个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暖炉”。
「嗯…没什么好羞耻奇怪的,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一起睡觉不也挺好的。」
姜柳迷迷糊糊地想着。
「没必要担心,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姜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但她并没有立刻睡着,而是竖着耳朵,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周询的呼吸声很快变得均匀而绵长,听起来像是睡去了。
「这么快就睡着了?真的假的?」
姜柳心里嘀咕着,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地转过身。
借着月光,她看到周询果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双眼紧闭,面容平静。
应该是睡着了吧?
姜柳有些不信,盯着周询看了好一会儿,想确认是否真的入眠。
可看着看着,一阵更深的困意袭来,姜柳的眼皮越来越重,最终抵抗不住,先一步沉沉睡去。
……
姜柳睡着后不久,黑暗中,周询缓缓睁开了眼睛。
睡不着。
玉体横陈,香泽袭人,这种情况入睡,对于年轻气盛的人,实为难事。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身旁蜷缩成一团毫无防备的姜柳。
在朦胧的月光照耀下,隐隐约约勾出姜柳的可爱恬静的睡颜。
周询并非柳下惠,美人在侧,心绪难平亦是常情。
只是他更清楚,有些界限,一旦越过,便再难回头,也非君子所为。
正心绪翻涌间,身旁的姜柳似乎觉得有些冷了,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寻着热源朝着他这边蜷缩过来。
她先是无意识地将腿脚往他这边靠了靠,随后手臂搭在他的腰腹,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往里蹭了蹭,最终,整个半身都贴到他的胸腹上。
周询感觉身体有些僵硬,呼吸的节奏被彻底打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温香软玉,以及那独属于草木令人安心的气味。
而姜柳似乎找到了舒适的位置,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声,不再动弹。
周询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他喉结微动,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真是难为我也。
周询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伸手拉了拉被子,确保姜柳不会受寒。
做完这一切后,周询看着屋顶的横梁。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屋内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衬得这一刻格外的安静。
他闭上眼,不再强迫自己入睡,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难得的平静。
享受这没有生离死别,没有戎鼓惊梦,没有暗箭难防的夜晚。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令人安心的氛围包裹下,周询杂念渐去,终是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