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并不是很冷,房外平静无风,昨夜覆满四野的积雪已经化了大半。

天气总是这样变得很快,快得让人觉得那场肆虐的天灾就是一场幻梦。

阳光从窗纸上透进来,温温的,暖暖的。

那道光先是落在床尾的被褥上,金晃晃的一小块,随着日头升高,慢慢爬,缓缓变大,移动到了姜柳的脸上。

姜柳此时正睡得香甜。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墨色的长发散落在枕边,有几缕贴在微红的脸颊旁,随着呼吸轻轻摆动。

可刺眼的阳光并不想让姜柳一直睡下去,对着她的眼皮发起了进攻。

姜柳顿感不爽,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想躲开那恼人的光亮。

可那光固执地追着她,继续炙烤着她其余暴露在外的肌肤。

终于在光长久的努力下,姜柳被迫认输,她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瞬间,视线是模糊的,只能看清大致的色块,和房梁上不清晰的光晕。

姜柳睁着眼呆呆地躺了好一会,意识才缓缓解冻。

哦,天亮了。

姜柳无声地打了个哈欠,眼角不自觉泌出一小点泪花。

然后,她将白嫩的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来,向着头顶上方尽情舒展,指尖微微颤抖。

整个身体在被子里绷直,又放松,带起一阵细微的声响。

“爽,舒服~”

姜柳发出满足的声音,可爱又带点媚态。

昨晚是她这辈子睡得最舒坦的一次。

接着姜柳拉紧被子又躺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侧过头。

首先入眼的是身边空了大半的位置。

床垫上还留着周询睡过的凹痕,伸手摸去,早已经凉透,只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独属于周询的气味。

「真自律,那么早就起床了。」

姜柳眨了眨眼,视线飘向房内其它的地方。

然后,她很快就找到了周询。

这会,周询正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

他不知何时把屋内那张唯一的桌案搬了过来,正对着窗户。

早上的阳光恰好落满他的肩头和面前的纸张。

周询今天穿着还是昨天的那套常服,此时他挺直腰背,微微低着头,手中拿着笔在纸张上挥洒墨迹。

光线落在他的侧脸,衬得他沉稳安静。

也让认真的他看起来有些帅气。

姜柳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裹着被子,静静地看着他。

被窝里暖极了,也软极了,她一点也不想起来。

赤裸的身子贴在被子上,让姜柳感觉意外的舒爽。

也让她回忆起昨夜的事,脸颊不自觉地发热,但奇怪的是,过了片刻脸上又重回了平静。

也许是因为姜柳已经不在乎了。

也许是因为周询太让人放心了。

姜柳看着周询写字的样子,看着光影在他的指尖如同跳舞一般跃动。

看着看着,姜柳的身体变得更加松弛,精神也变得懒洋洋的。

看着看着,姜柳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随后,她裹着被子,慢悠悠地从床的这一头,蠕动着,蹭到了靠近周询的那一头。

被子拖在姜柳的身后,她不时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又很快缩了回去。

最后,姜柳在床沿边停住,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些,只露出一棵脑袋。

一旁的周询完全沉浸在笔下世界,丝毫没有察觉。

姜柳眨了眨眼,一只手臂从被窝的缝隙里悄悄伸出来,朝着他的侧脸晃了晃。

周询毫无反应,依然在奋笔疾书。

姜柳撇了撇嘴,收回手,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他。

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发出还不太清醒的声音。

“喂——”

毛笔瞬间顿住了。

周询转过头来,看向床边那个裹得像个青虫似的姜柳。

“醒了?”周询笑着说道。

“废话~”

姜柳说着揉了揉眼睛。

周询见状也不恼火,他放下笔,转身从桌案的一侧拿起一叠摆放整齐的衣物,递了过来。

“衣裳刚刚嗮过了,不凉。”

姜柳接过衣服看也没看,便像只受惊的乌龟般,迅速缩回被子深处,只留下被面的可疑鼓动供人参观。

周询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便转过身,重新拿起笔继续书写。

床上的被窝里不时传出衣服摩擦声或者不耐烦的轻哼。

过了好一会儿,被子做的“龟壳”停止了活动,突然被角掀开了一条缝。

随即姜柳的脑袋便探了出来,接着她的身体逐步慢吞吞地摆脱被子。

周询闻声,放下了笔,再次转头望去。

姜柳已经挪到了床沿坐着。

她身上确实穿好了衣物,但穿得实在潦草,和之前的情况不遑多让。

要是这样出门,准被人当是个被玷污的妇人。

周询扶了扶额头,什么也没说,随即起身,走到她面前,像上次一般帮着姜柳整齐着装。

姜柳坐在床沿,似乎仍然有些没睡够,眼帘低垂,双手乖乖放在膝上,任由周询摆弄。

周询有了上次的经验,动作变得更稳更熟练了些。

他先半蹲下身,握住姜柳纤细的脚踝,将她趿拉着的绣鞋脱掉,再仔细为她套上洁净的罗袜。

接着他起身,修长的手指搭上姜柳凌乱的衣襟。

襦裙的交领歪斜,露出一小片锁骨下的肌肤,在晨光里白得晃眼。

周询毫不在意目光平静,专注地用手指将左右衣襟对齐抚平,然后捏起系带,利落地打了个结实又端正的结,接着他又将姜柳下身那松松垮垮的腰带用力收紧打结。

调整完毕后,周询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一番才满意地点点头。

整个过程,姜柳只是安静地坐着看向窗外,偶尔配合地抬抬手,转转手腕。

中间没有刻意的亲昵,没有尴尬的回避,一切似乎理所当然。

“好了,坐过来吧,头发也该理一理了。”

“好——”

姜柳回了一声,从床沿挪到窗边的椅子上。

周询站在姜柳身后,扶住她的脑袋,拿起木梳缓缓向下。

阳光没入房内,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投在地上,微微晃动。

姜柳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周询的手法实在舒适,渐让她放松下来,甚至无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周询察觉到姜柳细微的变化,嘴角不可察地勾起。

在理顺头发后,周询利落地将姜柳的长发拢起,在她脑后绾了一个简单利落的髻,最后再用那支银簪固定住。

“好了。”周询放下梳子,轻声说道。

姜柳抬手摸了摸脑后光滑的发髻,又对着铜镜照了照。

“还行。”

说完,姜柳站起身,并没有回床上,反而使着手掌撑在桌案上,微微俯身,好奇地看向周询笔下的纸张。

“写什么呢?这么一大早就开始忙。”姜柳问道。

周询坐回原位重新执笔:“冬小麦的习性、育种要点,还有预估的亩产,宜阳粮荒迫在眉睫,早些交给子谦兄,也好早些安排耕种。”

姜柳看着纸上密密麻麻却工整挺拔的小楷,这些字对她而言有些陌生。

“多麻烦,你还不如想办法搞些气运回来,我直接帮你们整出一堆粮食出来,也省事些。”姜柳不再看那纸,转而不屑地说道。

周询笔尖未停,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气运难得,仅宜阳一城的供给,便不知要耗费多少气运,若他日突发紧急要务,需调用气运应急,届时又当如何?”

他蘸了蘸墨,继续书写:“况且,现在即使能救得了宜阳一时却难救宜阳万世,也难救天下百姓万世。”

姜柳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觉得麻烦。

看着周询专注的侧脸,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桌上那沓已写好的纸张。

“那这些就能救很多人?”

“或许不能救所有人,”周询写完最后一列字,搁下笔,揉了揉微酸的手腕,“但能让肯下力的人,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麻烦。”

姜柳收回手指,无聊的趴在桌上。

她的目光在桌案上游移,很快便被周询手边那几样与农事无关的东西吸引了。

是三封已经封好的信,用的是不同的信笺,还有一本看起来挺新的蓝皮册子,册子封面上什么字也没有。

“那这些呢?”姜柳抬起手指了指,“也是关于种麦子的?”

周询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目光在那几样东西上停顿了一下。

“不是。”

周询拿起最上面那封:“这是给家父的,算是报个平安,也让他帮忙照看下兴安城死去将士的妻儿老小。”

他又拿起第二封:“这封是寄往弘农,给一位姜姓故友的,托他查些旧年档案,或许……有些用处。”

至于什么用处,周询没明说。

接着周询拿起了最后一封信的信:“这是给在洛阳任职的兄长,明年朝中难免有变动,让他提前帮忙留意些风声。”

姜柳听完,对这些事情兴趣缺缺,只是“哦”了一声。

比起这些无聊琐事,她对那本没有任何标记的蓝皮册子比较好奇。

“那这个呢?”

姜柳伸手指了指那本蓝色封皮的册子。

“总不会是写给你自己的吧?”

周询见状有些意外的慌张,他伸手,将那本册子拿了起来,却没递给姜柳,只是握在手里。

“这个……是写给你的。”周询低声说道。

“写给我的?”姜柳一下子来了精神,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拿,“写的什么?我看看。”

周询却将册子微微拿远了些,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看。”

“为什么?”姜柳不解道。

周询看着姜柳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现在看了,你或许会后悔的。”

他的语气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姜柳的双手停留在半空,心里更加不解了。

后悔?为什么会后悔?

姜柳看了看那本蓝皮册子,又看了看周询。

莫非是什么劲爆的学习资料?

而且还是以她为主角的?

那还是算了吧,就古人那点想象力,她还不乐意看呢。

“得了。”

姜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神神秘秘的,不看就不看。”

“反正,”姜柳重新趴回桌上,侧脸枕着手臂,声音闷闷的,“以后你总会给我看的,对吧。”

“自然。”他温声应道,将册子收到一边,重新拿起了笔。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阳光渐渐爬满了半间屋子,将桌案、椅子、两人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海洋里。

姜柳没有回床上,也没有离开,就这样趴在桌案上,看着周询写字。

看着看着,姜柳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她晃了晃脑袋,眼皮开始发沉,终是抗不住又睡去了。

周询偶尔会悄悄抬眼看她一下。

见她无碍,就继续低头书写。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周询终于搁下了笔。

他将写满字的纸张仔细整理好,叠放整齐,与那三封信一并收入怀中。

“完成了。”周询出声道。

姜柳闻声,慢慢抬起脑袋,眼神还有些迷蒙:“写完了?”

“嗯。”周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该去子谦兄那儿了。”

姜柳揉了揉眼睛,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桌案上还摊着几张废弃的草稿,砚台里的墨将干未干,阳光正正地照在那片区域。

忽然一阵微风从窗口溜进来,拂过桌案。

最上面那本蓝色册子被吹得掀动了一下。

风掠过纸页,发出轻轻的翻页声。

册子被吹开了一角,透过间隙,隐约可见里面工整的字迹。

那被风吹开的一页上,只有一行字:周询与姜柳琐事记,永嘉三年冬,始笔。

风停了。

纸页轻轻合拢,将那行字重新盖在封皮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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