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欣的“史诗级”远征，在宿舍早已不是新鲜事，而是成了兄弟们心照不宣、带着善意的公开玩笑。
这家伙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每天雷打不动六点起床，对着衣柜翻来覆去半小时——今天是干净的白外套，明天换成毛茸茸的蓝睡衣，连袜子颜色都要五颜六色，只为在文学院教学楼门口，制造一场“不期而遇”，把手里温乎的热饮递到那个叫沈薇的女生面前。
他的桌上堆着厚厚一叠书，不是专业课本，而是《星座配对大全》《冷门情诗三百首》，甚至还有本封面精致的《手冲咖啡入门指南》。以前他总嘲笑这种“矫情玩意儿”，说不如吨吨灌冰可乐来得痛快，可现在，他能对着咖啡豆的烘焙度研究一下午，手指被开水烫出红印也乐呵呵的，只为下次见面时，能自然地说一句“知道你喜欢浅烘，特意调了研磨度”。所有笨拙的努力，都只为了在沈薇投来一瞥时，能找到一个不那么苍白的话题，而不是只会傻站着说“早”。
“欣哥，今天又是几点蹲守去的？”
四床的陈夏衍瘫在椅子上，手指飞快地戳着手机屏幕刷手游体力，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调侃。
“看你这春风满面的样儿，莫非是沈大美女主动跟你搭话了？”
姚欣正对着一面小镜子整理用发胶精心固定过的刘海，闻言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奇异的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光泽：“六点半就到岗了！今天薇薇她……居然对我笑了！虽然是因为我差点把拿铁洒在她新买的帆布包上。”
二床的赵峰从电脑后探出头，推了推眼镜：“根据行为心理学，因意外事件引发的笑容，其产生多巴胺的效果远低于因期待被满足而产生的笑容。意义不大。”
“你们懂什么！”姚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提高音量反驳，双手比划着当时的场景，“那不是普通的笑！是破冰！是里程碑！你想啊，以前她顶多点头说谢谢，今天居然笑了，还跟我说‘没关系，下次小心点’，这说明她开始记住我这个人了！”
他越说越激动，转身看向一直沉默地对着电脑屏幕的陈帆，眼神里满是寻求认同的热切：“帆哥，你说对吧？老话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我再坚持坚持，肯定能打动她！”
陈帆的目光从密密麻麻的代码上移开，落在姚欣那张格外生动的脸上。男生眼里闪着光，是毫无保留的投入，是笨拙却真诚的炽热，像一团小小的火焰，烧得坦荡又热烈。这种纯粹，像一面过于明亮的镜子，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想起林小雨，想起最初她看他时的眼神，也是这般不加掩饰的欢喜，说话时会不自觉地凑近，眼里的星光仿佛只映着他一个人。
“也许吧。”陈帆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他没法告诉姚欣，自己此刻正陷在两条都走不通的死胡同里。林小雨那边，自上次宿舍送糕点后，联系就变得客气又规律——早安晚安准时发送，分享的都是日常琐事，没有了以前的撒娇抱怨，也没了深夜里聊到凌晨的亲昵，像一套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却冰冷。
而苏婷，依旧沉默。他的微信里，与苏婷的聊天窗口停留在上周。
那句“你安全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对话框里，也扎在他的良心上。
这些天，他点开过无数次那个窗口，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又删，从“我没事”到“最近有点忙”，再到想解释那天的缺席，可最终，所有的话都变成了空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剩下一种无能为力的窒息感。
“看吧！帆哥都这么说！”姚欣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疏离，反而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兴奋地拉过椅子坐在桌前，拿出笔记本开始规划，“下次我准备去她常去的图书馆自习，假装偶遇；再不然，我打听了，她报了下周的校园歌手大赛，我去当观众，给她举灯牌！”
陈帆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怜悯他这份可能得不到回应的执着；有羡慕，羡慕他能如此坦荡地追逐，把喜欢摆在阳光下，不用遮遮掩掩；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鄙夷姚欣这份近乎卑微的讨好，更鄙夷那个在更复杂的关系网络中，同样卑微、同样不堪的自己。
至少，姚欣的追逐是坦荡的，暴露在阳光下。而他陈帆，却只能将所有欲望和怯懦，隐藏在层层谎言之后，像一只在阴暗处织网的蜘蛛。
这时，姚欣的手机突然亮起。他像被电击般抓起手机，脸上瞬间绽放的光彩让整个宿舍都为之一静。
“她……她问我明天早上想喝什么……”姚欣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她说……天冷了，也给我带一杯。”
陈夏衍的游戏音效戛然而止。赵峰的键盘声停了。连陈帆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姚欣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像看着神迹。发胶固定的刘海在额前投下淡淡的影子，那双总是充满急切渴望的眼睛，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的、纯粹的光。
窗外，又一片梧桐叶旋转着落下，轻轻敲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叩响。
陈帆突然觉得，姚欣那些看似愚蠢的坚持，那些被他们善意嘲笑的努力，或许真的能创造出某种奇迹。而在这一刻，他对自己那精于计算的、充满隐瞒的世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她记得我不喜欢太甜的口味。”姚欣喃喃道，抬起头时，眼里有星光在闪动。
宿舍里安静得出奇。原来最动人的剧情，从来不在精心编排的剧本里，而在那些不加掩饰的真心面前。陈帆默默关掉了代码界面，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织就的那张网，到底网住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