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闲聊了许久,多是玉十一在说宗门重建的规划,梅认雪偶尔插科打诨,提些天马行空却又偶尔灵光一现的想法,气氛温馨而融洽。

直到一名弟子前来禀报,说是一处安放护山阵法核心的洞穴在开凿时遇到了坚硬的岩层,需要宗主定夺,玉十一这才匆匆起身,叮嘱梅认雪好好巩固修为,便快步离去。

梅认雪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迅速收敛情绪、恢复沉稳宗主模样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才轻轻关上门。

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只余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施工声响和山间的鸟鸣,反而衬得这一隅愈发空寂。

梅认雪慢慢走回窗边,支着下巴,望着窗外渐次立起的殿宇轮廓,檐角在阳光下闪着新漆的光泽。

微风拂过,带来新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也撩起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的心绪,便随着这风,悠悠飘回了不算遥远的往日。

那时的天爱宗,虽非顶尖大宗,却也人声鼎沸,充满生机。

师尊林天爱看似严肃,实则极为护短;师兄师姐们虽偶有争执打闹,但更多是相互关照提携;就连后山那些调皮的灵兽,偷吃灵草被她撞见时,那憨态可掬的慌乱模样也显得无比可爱。

若非谈时殊那破开苍穹、斩断过往的一剑,她大概仍会是那个无人过多留意、自己也乐得清闲的挂名弟子,每日守着方寸天地,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直至数十年后安然老去,化作一抔黄土。

何来如今这踏入仙途、身负“副宗主”之名的际遇?又何来与师尊谈时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

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与沉甸甸的责任,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心里泛起点点茫然,甚至是一丝对未知未来的惶恐。

尤其想到往日几个能说上几句话、时常一同偷懒躲清静、分享山下买来的小玩意的师兄弟,如今已天人永隔,再不得见……一股混杂着伤感、怀念和些许无力感的怅惘便幽幽地涌上心头,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温暖的晨曦里。

“唉……”

“年纪轻轻,一大早便唉声叹气,可是嫌这副宗主的位子,委屈你了?”

一道清泠含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紧接着,那股独属于谈时殊的、似雪后寒梅又隐约带着一丝凛冽药香的清冷气息,悄然弥漫而至,笼罩了她。

梅认雪倏然回神,却未立即转身,只是望着窗外啄食草籽的雀鸟,语气里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与烦恼:“不是委屈……是怕。我怕自己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日后弟子多了,规矩也多了,我一个区区练气期,拿什么服众?说话都没底气。更何况还有许云峰他们那一百个元婴弟子杵在那儿……”

她越说声音越低,像是在问谈时殊,又像是在问自己,“十一姐她……把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太累了。我想帮她,又怕帮倒忙,反而添乱。”

“思虑过甚,易生心魔,于修行无益。”

谈时殊的声音平淡依旧,却自带一股令人宁定的力量。

她缓步走至梅认雪身侧,素手执起桌上温着的茶壶,斟了一杯清洌透亮、香气清雅的茶水递到她面前,“喝杯清心茶,定定神。既与你师姐聊完了,不妨……同为师说说?”

梅认雪接过那洁白莹润的瓷杯,指尖触及微温的杯壁,依言仰头将浅碧色的茶汤饮尽。

一股温和的暖流自喉间滑入,唇齿留香,奇异地抚平了心底的些许躁动不安。

她抬眸,望向谈时殊那总是噙着淡笑、令人捉摸不透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将盘桓心头许久的疑问说出了口:“师尊,许云峰他们……其实与你有关,对么?”

这个问题,从见到那百名元婴修士开始,她就隐约有了猜测。

“嗯。”

谈时殊并未否认,答得干脆利落,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此事本就经不起细细推敲,一个刚刚经历灭门之祸、顶尖战力尽失、几近覆灭的宗门,何德何能顷刻间引来百余元婴修士携重宝主动来投?

修仙界从来现实,鲜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唯有深植于因果与实力之下的安排。

得到肯定答复,梅认雪眉头微蹙,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忧虑,她继续分析道:

“我明白师尊的良苦用心,是想借此快速稳定局面,助十一姐度过最初的艰难,避免其他势力趁火打劫。此乃雷霆手段,见效极快。可是……”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

“他们终究是奉你之命而来,心中敬畏、忠诚的对象,归根结底是师尊你,而非天爱宗,更非十一姐。平日里处理寻常事务,或可相安无事,遵循指令。

一旦宗门真遭遇重大危机,需要他们舍生忘死、付出巨大代价时,这份由外力强加、而非发自内心认同的忠诚,又能有几分坚韧可靠?

终究是隔了一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言虽显苛刻,却也不无道理。”

她将心中隐忧和盘托出,目光坦诚地看着谈时殊。

谈时殊静静听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这小家伙,看似平日里跳脱不羁,只爱看热闹写话本,没想到心思竟如此剔透,看问题能直指核心。

她所言确是隐患所在,非是长久之计。

即便以道心誓言或神魂禁制加以约束,也难保万全,且易生隔阂。

宗门传承,根基在于“心”,在于那份对宗门理念的认同、对同门的羁绊、对这片土地生于斯长于斯的归属感,此非强力所能赋予。

“为解眼下重建之急,稳定人心,借用些非常手段,无可厚非。”

梅认雪见谈时殊听得认真,并无不悦,便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

“但为宗门长远计,欲使其真正屹立不倒,根基还需自身扎实。培养真正属于天爱宗的、对宗门有深厚归属感和责任心的弟子,方是正途。或许……眼光该放得更长远些,从根苗培育做起?”

她说到最后,语气带上了些许试探,不知自己的想法是否过于理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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