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奥托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内传来了细微的、带着哽咽和挣扎的声音。
“……我说。”
奥托的脚步顿住，重新转过身，面向那扇合金门，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里面那个正在做出艰难决定的小小身影。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门内，西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带着孩童的抽噎和回忆的痛苦：
“我…我从小…背后就有一个图案……很模糊，有时候会发热……”她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后来妈妈死了…我后来被一群人抓走了…关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孩子……他们……他们给我们打针还有……，把我们关进透明的箱子……贝拉……很多……很多人都死了……消失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那段经历显然是难以磨灭的噩梦。
“我好怕……好痛……但是没有人来救我们……”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唯一一丝亮色，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窥见的一缕微光。
“直到有一次……我睡着了……我梦到了一个……像仙女一样的人……”
她的描述变得有些模糊，带着梦境特有的不真实感。
“她有……白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很温暖……她在对我笑……还摸了摸我的头……她告诉我……这里是我的意识空间……要活下去……每天晚上都会讲故事给我……告诉我有她在一切都会结束的……”
西琳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
“在里面……我叫她……卡莲妈妈……”
现实中的奥托，绿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白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睛，温暖的笑容，鼓励的话语……这些特征，与卡莲·卡斯兰娜的形象高度吻合！
“……我每天……”西琳继续说着，仿佛陷入了回忆，“每次见到她，我就觉得没那么疼了，没那么害怕了……好像……好像真的有了妈妈在保护我一样……”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困惑。
“后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有了奇怪的力量……我逃出来了……但是……外面更可怕……所有人都想杀我……再后来……我好像……又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光……还有……一个很大的……月亮？记不清了……”
她的话语开始混乱，显然月球之后的记忆如同被浓雾笼罩，无法触及。
“等我再醒过来……就是在那个人很多的地方……然后……我就看到了……卡莲妈妈！是真的卡莲妈妈！和意识空间里的一模一样！她来救我了！”
她的声音在这里变得激动而肯定，仿佛这是她唯一确信不疑的事实。
“我抓住她的手……很温暖……和梦里一样……然后……然后我就知道，她就是我的妈妈！我一定要跟着她！”
叙述到此戛然而止，房间内只剩下西琳低低的啜泣声。
门外的奥托，沉默地消化着这些信息，一个在实验体时期就在意识空间遇到卡莲·卡斯兰娜？这绝非巧合！
西琳所说的图案应该是圣痕，到底是什么圣痕才会让卡莲出现在意识空间，联想到五百年前卡莲重伤后，虽然身体保留了下来，但意识却消失了。
西琳在成为律者前后记忆的断层，尤其是月球记忆的缺失，以及她对卡莲近乎本能的依赖和“母亲”认知，此刻都有解答，五百年前消失的卡莲意识通过圣痕再次回归出现在西琳的意识里。
“崩坏……”奥托再次于心中默念这个词，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他得到了关键的信息，但谜团并未减少，卡莲与西琳在月球到底发生什么?
几天后，卡莲的身体在天命顶尖医疗技术的调理下迅速恢复。
除了肩头那缕显眼的白发，她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就在她开始有些不安地适应着这有限的“自由”时，琥珀来到了她的房间。
“卡莲女士，主教大人请您过去。”琥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无波。
卡莲的心跳漏了一拍，该来的总会来，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跟着琥珀穿过错综复杂的廊道，最终来到一扇她有些印象的合金门前——正是那天奥托进入的房间。
门滑开的瞬间，卡莲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那个蜷缩在床上的小小身影。
“西琳！”
几乎是本能驱使，卡莲脱口而出，几步就冲到了床边，几天不见，西琳看起来消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看到她时，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妈妈！”
西琳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如同归巢的雏鸟般猛地扑进了卡莲的怀里，小小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将脸深深埋在她身上，肩膀因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卡莲下意识地回抱住西琳，感受着怀里孩子真实的温度和依赖，几天来的担忧和压抑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她轻轻抚摸着西琳的头发，动作有些生疏，却充满了自然的怜惜。
而房间的另一端，奥托·阿波卡利斯静立在窗边，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光晕，却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深邃难明。
他没有出声打扰这“母女重逢”的一幕，只是那双洞察一切的绿眸，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卡莲。
他的目光掠过卡莲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关切与激动，掠过她拥抱西琳时那自然而然的保护姿态，掠过她眼中对西琳的心疼……这一切反应，都太过真实。
“奥托主教，”卡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您答应过，会保证她的安全。”
“我从不食言。”奥托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只要她遵守约定，控制好力量，这里就是她暂时的容身之所。”
“卡莲，感觉如何？可还适应？”
卡莲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肩头的白发，蓝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被坚定取代：“我很好，只要西琳没事，我……我会配合你的安排。”
就在这时，一旁的琥珀适时地上前半步，用她那特有的、不带感**彩的平稳声音提醒道：“卡莲女士，监测记录显示，您尚未用午餐。”
这句话打破了房间内略显紧绷的气氛，卡莲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胃里传来一阵空虚感，这几日心神不宁，确实没什么胃口。
奥托的目光从卡莲脸上掠过，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他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近乎温和的意味：
“既然如此，不如一起用些茶点？算是为你……和这孩子，接风。”
他说的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邀请。
卡莲愣住了，蓝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受宠若惊。
奥托·阿波卡利斯请她喝茶？在她认知里，这简直比崩坏兽突然变得温顺还要不可思议，但考虑到自己是五百年前的卡莲，虽然没有一点记忆，但也算是意料之中，但自己可不会被轻易攻略的。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怀里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西琳，又抬眼看了看面色平静、甚至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弧度的奥托。
西琳也抬起头，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个混蛋怎么跟说好不一样，她小声嘟囔：“妈妈……我不想吃……”
西琳的抵触情绪很明显，她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对奥托的不信任，小声的嘟囔更是直接将不情愿表露无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卡莲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再说了自己是卡莲，他应该也拿自己没办法吧，虽然不知道奥托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她轻轻拍了拍西琳的后背，用尽量安抚的语气低声道：“西琳，乖，我们只是去吃点东西，妈妈也饿了。”
她刻意强调了“妈妈也饿了”，试图用孩子的关心来软化西琳的抗拒。
同时，她抬起头，迎上奥托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努力挤出一个不算太僵硬的微笑。
“那就……叨扰主教大人了。”
“无妨，叫主教大人还是太过生熟，不如叫我奥托好了。”奥托淡淡应道，转身率先向门外走去，姿态依旧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卡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奥托这个家伙，算了算了，不就是叫奥托，反正自己不会少块肉，顶多恶心一下自己幼小的心灵好了。
“那就谢谢奥托了。”
卡莲感觉自己鸡皮疙瘩要掉一地，说的自己跟奥托有多熟一样，身为崩三老舰长，真是罪过啊。
卡莲牵起依旧有些不情愿、但因为她的话而勉强压着情绪的西琳，跟了上去，西琳紧紧攥着她的手，小嘴撅着，一步三回头地瞪着奥托的背影，显然并未放弃警惕。
他们来到那间雅致的休息室，阳光、茶点、精致的布置，一切都与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奥托优雅落座，卡莲则带着西琳坐在对面，她注意到奥托的视线似乎总是不经意地掠过她，那目光深沉难辨，让她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强自镇定。
奥托亲自为她斟茶，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不必拘礼。”他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就当是……朋友叙旧。”
“朋友”三个字被他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说出来，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卡莲心湖，激起千层浪，她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发颤，谁跟你是朋友，我可是休伯利安的舰长。
卡莲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晃动的红茶，不敢与他对视，生怕泄露自己内心的慌乱。
“多谢……奥托大人。”她最终只是干涩地回应，没办法继续叫奥托，感觉自己晚上都会做噩梦。
西琳坐在旁边，对精致的点心毫无兴趣，只是紧紧挨着卡莲，像一只随时准备炸毛的小兽，用充满敌意的金色眼眸死死盯着奥托。
这顿下午茶，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奥托偶尔会问一些关于她身体感受、或者对当前天命总部的看法之类不痛不痒的问题，卡莲都谨慎地、用最中规中矩的方式回答。
奥托将她的戒备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那双绿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落寞？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平静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