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捏着电影票的存根，指尖微微用力，目光一次次掠过身旁的空座位，又看向入口处。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分钟，陈帆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她拿出手机，屏幕干净得刺眼。对话框停留在她发出的「我到啦，在第七排」和他二十分钟前回复的「马上到！」上。那个感叹号此刻看来，充满了欲盖弥彰的仓促。
当象征着正式开场的龙标终于出现在银幕上时，旁边的座位终于被带着一阵微凉空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他的烟味的人占据——这很奇怪，陈帆明明从不抽烟。这气味像是一个来自另一个空间的烙印。
"抱歉抱歉，"他压低声音，气息急促而不稳，像是跑了一段长路，"堵车太严重了，根本动不了。"
黑暗中，林小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紧绷的轮廓。她轻轻"嗯"了一声，把爆米花桶往他那边推了推，沉默像一层薄膜隔在两人之间。
电影是一部爱情片，讲述一对恋人从校园到社会的漫长故事。煽情的配乐和唯美的画面并未能成功将林小雨拉入剧情，她的注意力全在身旁这个魂不守舍的人身上。
陈帆坐得笔直，身体僵硬，不像来放松享受，更像在完成某种必须出席的任务。每当银幕上出现感人至深的场景，周围响起细微的啜泣或感叹时，他都会像是接收到指令般，适时地、程序化地握住她的手，力道看似恰到好处，却缺乏真实的温度。当林小雨忍不住想侧头与他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时，却发现他的目光虽固定在银幕上，瞳孔的焦点却涣散着，仿佛穿透了银幕，落在了某个未知的、让他焦虑的远方。
"你不太投入。"在一次情节平缓的过渡段，她借着音效的掩护，轻声在他耳边说。
"什么？"他像是被突然惊醒，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有啊，"他矢口否认，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电影很好看，剧情挺吸引人的。"
林小雨在昏暗中凝视着他。影院变幻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斑驳的阴影，使得他所有的表情都变得模糊而难以辨认，如同他此刻的心。
"刚才那个男主角突然回来的转折，"她不死心，试探着追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陈帆的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我...猜到了。"他的解释听起来苍白无力，"这种类型的片子，不都是这个套路吗？"
可是五分钟前，当男主角意外地出现在女主角门前时，整个影厅都默契地发出了一片小小的、混杂着惊喜与感动的惊呼——除了陈帆。他当时正极其迅速且隐秘地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光瞬间照亮了他脸上未来得及收敛的、与电影浪漫氛围格格不入的紧张与焦躁。
林小雨没有再追问。她沉默地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银幕，但上面的悲欢离合再也无法进入她的心里。一种清晰的、令人不安的频率错位感在他们之间无声地蔓延。就像收音机被调错了频道，刺耳的杂音“滋滋”作响，彻底掩盖了本该清晰传递的爱的信号。
当电影来到高潮部分，主人公在倾盆大雨中声嘶力竭地告白时，陈帆口袋里的手机猛烈地、持续地震动起来。他身体微微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右手下意识地伸向口袋，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住，攥成了拳。
"不接吗？"林小雨的声音在澎湃的配乐中几乎微不可闻，却清晰地敲打在他的鼓膜上。
"不重要。"他回答得太快，太决绝，反而透露出一种心虚。
那震动执拗地持续了很长时间，像一只无形而焦急的手，不断叩击着、试图撕破这个他精心营造却摇摇欲坠的夜晚假象。林小雨看着银幕上象征着重生与洗礼的暴雨，忽然觉得那冰冷刺骨的雨水也落进了自己的心里，漫起一片无边无际的潮湿与凉意。
电影散场时，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出口。陈帆牵着她的手，力道有些异乎寻常的紧，仿佛真怕她被人流冲散。但在某个瞬间，当他的手机再次响起一声短促却不容忽视的提示音时，他牵着她的那只手，几不可察地、下意识地松动了一下。
就那么一瞬间，极其短暂，却足够让林小雨敏锐地捕捉到，并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源于潜意识的、下意识的疏离。
走出影院，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城市霓虹在雨后湿润的沥青路面上折射出迷离而扭曲的光晕，一如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我送你回去。"陈帆说，声音努力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小雨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看着他被路灯拉长又缩短的影子，看着他略显紧绷的侧脸线条，忽然想起画室里那幅反复修改却始终感觉差了一口气的未完成肖像。此刻的他，就像那幅画一样，看似轮廓清晰，色彩分明，实则笼罩在一层越来越浓、看不透也摸不着的薄雾里。
回学校的路上，他们并肩走着，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相碰，却像是两个不同频道的信号，在空气中徒劳地交错而过，无法产生任何真正的共鸣与连接。他似乎在克制着不看手机，但那强自按捺的焦虑，如同无声的电波，在两人之间震荡。
到了宿舍楼下，陈帆如常地转身拥抱她。这个拥抱持续了标准的三秒钟，力度和姿势都像是经过测量，完美却缺乏灵魂。然后他适时地松开手，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飘飘的、带着凉意的吻。
"晚安。"他说，眼睛看着她，瞳孔里却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让她看不清底层的真实情绪，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或者只是在确认这场“任务”终于接近尾声。
"晚安。"林小雨轻声回应，声音淹没在夜风里。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几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般的匆忙，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背包带子，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拥抱时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空间的、淡淡的烟味，以及一丝冰冷的、无法温暖她心底正在加速蔓延的寒意。
回到宿舍，她轻轻推开画室的门。那幅未完成的肖像静静地立在画架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泽，画中人的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慌。
她走近，用沾着颜料的指尖，轻轻触摸画布上那双她始终无法赋予神采的眼睛。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你究竟，"她对着画中人低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把真实的那部分，藏到哪里去了？而那个能让你在游戏里全情投入、在约会时却魂不守舍的世界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一轮弦月高悬，清辉冷冽，照不亮人心深处越来越浓的迷雾。就在此时，她放在画架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想知道陈帆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