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莲盘腿坐在青石上,随手扯了根草茎在指尖绕啊绕,道:“我的大发明家,快跟我说说,天命那边发展得咋样了?”

奥托拂去袍角的尘土,在她身侧坐下,目光投向远山间缭绕的云雾,唇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一切都步入正轨了。新修的几条水渠已经通水,北边的荒地也开垦了出来。至少在天命直接管辖的城镇里,平民……只要肯劳作,大抵都能吃得上饭了。”

“真的?”卡莲眼睛一亮,身子不自觉地向他那边倾了倾,发梢几乎要蹭到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弄出来的那些……嗯,‘新式农具’,还有你坚持要推广的轮作方法,真的有用!”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奥托轻轻摇头,视线落回她因兴奋而微红的脸上,语气温和,“是许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只不过……提出了一些想法。”

“哎呀,你就别谦虚了!”卡莲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没有你这位‘大主教’天天盯着,那些贵族老爷才舍不得把钱投到泥腿子的事情上呢。”她顿了顿,笑容更加灿烂。

“真好,大家都能吃饱饭……这就是我们一直想看到的,对不对?”

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容,奥托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做的这一切,或许最初的动机复杂难言,但能换来她此刻纯粹的开怀,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嗯。”他低声应道。

一阵山风吹过,几片早凋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其中一片不偏不倚,正落在卡莲金色的发间。

奥托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卡莲浑然未觉,还在兴致勃勃地追问:“过几日,我们就要从太虚山回去了,想好怎么说服我父亲解除婚姻了吗?”

“嗯”奥托应道,同时状似随意地抬起手,伸向她的发丝。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皮肤,只想取走那片扰人的叶子。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叶柄的刹那,卡莲恰好转过头来,想要听清他后面的话。

于是,他的指尖,便轻轻擦过了她的脸颊。

那一瞬间的触感,温润,细腻,带着活生生的暖意。

两人都愣住了。

山风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只剩下彼此骤然清晰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那无法抑制的、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奥托的手指僵在半空,进退不得,他能清晰地看到卡莲湛蓝眼眸中自己的倒影,以及她脸颊上迅速漫开的那一层薄红,如同天边最浅淡的晚霞,却比任何霞光都更动人心魄。

卡莲率先回过神来,猛地向后一缩,抬手捂住了刚刚被触碰到的地方,眼神有些慌乱地飘向别处,声如蚊蚋:“你……你干嘛?”

奥托也立刻收回手,指尖那残留的温热感却挥之不去,让他心头一阵发紧。他强自镇定,将掌心那枚“罪证”——那片小小的梧桐叶摊开给她看,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有……叶子。”

“哦……哦。”卡莲瞥了一眼他掌心的叶子,脸颊更红了,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谢。”

气氛变得微妙而胶着,一种混合着羞涩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甜意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奥托轻轻捻动着那片树叶,感受着叶柄的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静谧,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我到时候会尽全力说服弗朗西斯阁下的。”

卡莲也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顺着他的话点头:“慢慢来,就算这一次说服不了也没事。”她顿了顿,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耳根也还泛着红,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涟漪,赶紧又找补道:“反正……反正你肯定还有办法的,对吧?”

看着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却又掩不住关切的样子,奥托心底那点不自在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柔软。他微微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容里带着更明显的纵容和暖意。

“嗯,我会想办法的。”

为了你期望看到的那个世界。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卡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从随身的背包里摸索着,很快掏出一件物事。

那东西在夜晚下泛着独特的金属光泽,形状古朴而神秘——正是前几日赤鸢仙人所赠的支配之键。

“算了,先不说那个了。”她晃了晃手中的武器,将它平放在膝上,指尖轻轻划过其上的纹路,“奥托,你说这把武器要怎么样才能激活它呢?仙人只说需要‘心意相通’,可这也太玄乎了。”

奥托的视线落在支配之键上,神色渐渐专注起来,他伸手接过,仔细端详着它的构造,指尖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若隐若现的力量。

奥托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分析性,开口说道:“所谓的‘心意相通’,或许指的是使用者的意志与武器中蕴含的力量产生共鸣。”

卡莲凑近了些,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动作:“那要怎么才能产生共鸣呢?我试过集中精神,也试过往里面输送崩坏能,可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奥托轻轻翻转着支配之键,阳光在金属表面流转。

“或许问题不在于力量的大小,而在于力量的‘性质’。”

他抬眸看向卡莲,目光深邃,“就像两个人要成为朋友,需要的不是力量的对抗,而是理解的桥梁,你试着不要把它当作武器,而是……一个有自己性格的伙伴?”

卡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重新接过支配之键,双手轻轻握住它,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强行驱动它,而是让自己的意识如流水般缓缓包裹着它,感受着其中沉睡的韵律。

奥托安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微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因专注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不知过了多久,支配之键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表面流转过一道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光华。

卡莲猛地睁开眼睛,惊喜地看向奥托:“刚才……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奥托唇角勾起欣慰的弧度,“你做到了。”

卡莲的惊喜还未完全展露,那抹自支配之键上流转的光华却骤然变得刺目。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住,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呃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吟,手中的神之键险些脱手。

眼前奥托带着欣慰笑意的面容、周围苍翠的山景、耳畔的风声……一切都在瞬间模糊、扭曲。

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如同破碎的镜片,强行嵌入她的脑海。

“不对……”卡莲松开了支配之键,双手猛地捂住仿佛要裂开的额头,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肤,“这不对……我……忘了什么?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奥托,想从他那里寻求答案,却惊骇地发现,他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起来。

不仅是奥托,整个太虚山的景象——青石、远山、云雾、飘落的树叶——都开始失去色彩和实体,像褪色的画卷般片片剥落。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风停了,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奥托?!”她试图呼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的景象加速崩塌,化为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块,最终被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吞噬。

失重感骤然消失。

一种平躺的、被柔软织物包裹的触感回归。

鼻腔里萦绕的不再是山间的清新草木香,而是一种熟悉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属于天命医院的特有空气。

卡莲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洁白无瑕的天花板,以及悬挂在视野侧上方、正在无声滴注的透明输液瓶。

柔和的、显然是人工调节的灯光取代了记忆里明媚的阳光。

她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视线扫过周围——标准的单人病房陈设,金属的床架,旁边摆放着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平稳的波纹和数字。

这里……是天命的医院。

卡莲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随后,一个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她记得……自己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是谁……救了她?

“……算了,”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慢慢驱散了部分的寒意,“活着……真好。”

但紧接着,那个过于真实、以至于此刻回想起来连脸颊都仿佛残留着触感的梦境,再次浮现。

奥托……

为什么会梦到他?还梦到那样……亲昵又尴尬的场景。指尖擦过脸颊的触感,山风静止的心跳,还有他耳根那抹可疑的红色……这梦也太奇怪,太超出常理了。

她和奥托·阿波卡利斯,那位高高在上、心思深沉的天命主教,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互动?

“不会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卡莲·卡斯兰娜吧?”这个念头荒谬地跳了出来,但立刻被她自己否定。

“就怪了。”她在心里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世界上叫卡莲的人又不止一个,那位五百年前的圣女,英年早逝的悲剧英雄,怎么可能是她这个……呃。

她对自己现在的具体身份还有点模糊,但自己可是穿越者,肯定不是那位声名赫赫的卡斯兰娜家主。再说,她虽然也叫卡莲,但性格、经历什么的,跟史料记载里那位正直果敢、以守护平民为己任的圣女殿下,可一点都不像。

她试图抬手揉一揉依旧有些胀痛的额角,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从肩头垂落的一缕发丝。

然后,她的动作僵住了。

那缕头发……不是她记忆中的颜色。

而是一种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白。

卡莲猛地撑起有些虚弱的身体,不顾手背上还连着输液针,急切地抓过自己更多的头发拉到眼前确认。

白的。

全都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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