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和某种能量残留的淡淡焦糊味，与往常一样冰冷而缺乏生气。

奥托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观测窗前，凝视着窗外缓缓旋转的浮空岛链和广袤云海。

实验室的自动门无声滑开，符华迈步走入，步伐沉稳，眼神平静无波。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奥托没有立刻转身，依旧望着窗外，仿佛在欣赏风景，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惯有的、令人不快的玩味：“老朋友，这次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齐格飞的叛逃，以及……那个小小的‘意外’。”

符华的视线扫过实验室，最终落在奥托的背影上：“略有耳闻。齐格飞·卡斯兰娜携其女叛逃，最终被你拦截，但其长女K-423已被齐格飞送走，下落不明。琪亚娜·卡斯兰娜已被回收并安排‘休养’。”她的叙述简洁客观，不带任何个人感彩。

“呵呵，消息很灵通。”奥托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那副标准的、略带疏离的微笑，“过程有些波折，但结果大体符合预期。齐格飞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而琪亚娜……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理解她父亲的‘错误选择’。”

他踱步走向中央的操作台，指尖随意地在光洁的台面上划过：“不过，我这次请你来，主要想谈的，并非卡斯兰娜家的家务事。”

奥托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符华：“我想知道的是，关于那个原本被放在太虚山的支配之键十五月为何会出现……你有什么看法？”

符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缓缓开口道：“根据报告，她在濒死状态下觉醒了曾经‘卡莲’的圣痕，也许是剑误以为是之前的主人所以才会从太虚山上。”

奥托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符华：“我想知道的是，关于那个原本被放在太虚山的支配之键——‘十五月’，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卡莲’手中……你有什么看法？”

符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料到他会问这个，她语气平稳地回答：“根据报告，她在濒死状态下觉醒了与五百年前‘卡莲·卡斯兰娜’高度相似的圣痕，或许是其感应到了同源或者说极为相似的力量波动，误以为是曾经的主人召唤，故而自行从太虚山来到此地。”

奥托的眉头微微皱起，指尖在操作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与‘卡莲’一样的圣痕……还能引动那柄早已被尘封的“十五月”……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了遥远的过去，那时，他配着卡莲一起来到神州求学。

他们曾一同登上太虚山，向当时仙人的赤鸢仙人求学。

卡莲的天赋与纯粹深深打动了仙人，获赠了一柄尚未觉醒的支配之键，出乎所有人意料，卡莲与那柄武器的相性极高，几乎很快与其产生了共鸣，觉醒了独属于她的形态。

那天晚上，皎洁的圆月如同银盘般悬于天际，清辉洒满山巅。

卡莲欣喜地抚摸着那柄泛着温润光泽的长剑，笑着说：“奥托，你看，它真美，像不像十五的月亮？就叫它‘十五月’，好不好？”

那一刻，她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明月还要耀眼。

……可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卡莲早已不在，连同她那独一无二的圣痕和名为“十五月”的剑，都应该被埋葬在历史中才对。

奥托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符华平静无波的脸上，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共鸣？误认？老朋友，这个解释是否太过……巧合了？圣痕的形态或许可以模仿，但能引动早已并沉寂数百年的‘十五月’跨越空间而来，这仅仅是‘误认’就能做到的吗？”

他缓缓走向隔离舱，隔着玻璃凝视着其中昏迷的白发少女，眼神幽深：“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卡莲’这个名字的亵渎。但我需要知道真相……无论这真相背后隐藏着什么。”

奥托转过身，面对符华，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但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既然常规手段难以探明根源，那么，或许就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方法了。”

他微微颔首，语气轻描淡写，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那么，就要麻烦你了，老朋友。”

“用你的‘羽渡尘’，进入她的意识深处，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偶然觉醒的圣痕，是精心设计的骗局，还是……别的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符华的眼神微微一动。

她早已料到奥托不会轻易接受她的解释，也预感到他可能会提出这个要求。

利用第八神之键·羽渡尘的力量探查他人意识，尤其是对昏迷不醒、毫无抵抗能力的人使用，绝非正道，但奥托显然并不在乎这些。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隔离舱中的少女，又回到奥托身上，他的眼神明确表示，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在当前的合作关系下，她很难直接拒绝。

“……我明白了。”符华最终平静地应道。

她抬起手，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赤红色羽毛虚影在她指尖凝聚，散发着微弱的精神波动。

她没有抗拒奥托意识的好奇与靠近，反而以自身的精神力为桥梁，引导着两人的意识投影，一同沉入了那片未知的领域。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

不再是冰冷肃穆的实验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纯白。

天空是白的，地面也是白的，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山川河流，甚至没有方向与时间的流逝感，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旷。

而在这片纯白的地面上，散落着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碎片。

这些碎片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边缘锐利，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而微弱的光，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

奥托的虚影出现在这片空间，他环顾四周，眉头紧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符华的意识也在此处。

“这里是……？”奥托的声音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和空洞。

符华的虚影在他身旁缓缓凝聚，她审视着这片纯白的世界和满地的碎片，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真正的讶异：“这里不是常规的意识层面……这是她的‘圣痕空间’。而且，情况比预想的更特殊——她的主意识，竟然与这圣痕空间完全绑定、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她蹲下身，指尖虚触一块较大的碎片。那碎片中立刻浮现出模糊却生动的画面——是卡莲记忆中，在太虚山上，于月夜下为长剑命名“十五月”的场景，各种情感透过碎片传递出来。

“这些碎片……”符华站起身，目光扫过漫无边际的“玻璃”大地，语气凝重。

“都是她的‘记忆’，但并非有序排列，而是全部破碎、散落于此，她的意识主体，似乎就弥散在整个空间，维系着这些碎片不至于彻底湮灭。”

奥托也俯身，意识体拾起一块靠近他的碎片，碎片中映出的，却是他自己——是五百年前，他年轻时在实验室里埋头研究，眼神中带着青涩的模样。

他又快速触碰了几块碎片，有的碎片显示着卡莲·卡斯兰娜本该拥有的、与崩坏兽战斗的记忆，充满了信念与勇气。

有的却混杂着完全陌生的场景——充斥着奇怪发光板的房间，行驶在平坦道路上的汽车，穿着怪异服装的人群穿梭在霓虹闪烁的街头……还有一些碎片，承载着关于“天命”、“崩坏”、“律者”甚至“奥托·阿波卡利斯”其人的零散信息，其表述方式带着一种超然的、如同阅读早已熟知的“设定”或“故事”般的冷静。

符华看向奥托，给出了最终的结论：“综合所有迹象，从圣痕的本质、到‘十五月’的响应，再到这些核心记忆碎片的存在……我们可以确定，在存在的层面上，她，确实就是‘卡莲·卡斯兰娜’，并非模仿，亦非复制，而是其死亡后再次回归。”

这个结论让奥托的意识投影产生了长久的沉默。他不再去触碰那些碎片，只是静静地站立在这片纯白之中，目光深邃地扫视着这满地的记忆残骸。

那些属于“卡莲”的片段是如此真实，与他心底珍藏了五百年的记忆相互印证，无法否认。

“……只是，她的所有记忆与意识都彻底破碎了。”符华补充道，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的意识弥散在此处，维系着这片废墟，也因此失去了完整的‘自我’，这些碎片能否重新聚合，都是未知。”

奥托缓缓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气息，意识体的脸上，那最初的震惊、愤怒与怀疑，逐渐被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所取代，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夹杂着深沉的遗憾与一丝扭曲的满足。

“我明白了。”奥托的声音低沉，却不再带有之前的尖锐和压迫感。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映照着他年轻时的碎片上，那里面承载的复杂目光，此刻似乎也不再让他感到被冒犯。

“尽管如今的她，或许不再记得与我共处的点滴，不再拥有那份纯粹的信任与……”他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词，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但至少，她真的回来了，圣痕是真的，‘十五月’的认可也是真的，这就足够了。”

奥托看向符华，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但眼神中的锐利探究已然缓和了许多：“多谢了，老朋友，确认了这一点，我便放心了。”

“至于她何时能够恢复……”奥托的视线投向空间的深处，语气带着一种掌控者的从容，“我们不必急于一时，天命会为她提供最完善的维生环境，我会耐心等待。”

符华看着奥托神色的变化，心中了然。对奥托而言，至于这个存在是否完整、是否记得他，反而成了次要的问题，她不再多言，意识开始缓缓从这片圣痕空间抽离。

“那么，告辞了。”

奥托微微颔首，目送符华的意识彻底离开这片圣痕空间，随后，他自己的意识投影也如同退潮般从那片纯白与破碎之中抽离。

实验室冰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了他的感官，窗外的人工天幕依旧恒定地展示着虚假的夜空。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方才在那片圣痕空间中确认的“真相”与随之而来的复杂心绪，在他眼中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光。

奥托没有再看隔离舱中那位白发少女一眼，而是转身，走向实验室深处一面看似毫无缝隙的金属墙壁，他伸出手，指尖在某个隐蔽的感应区轻轻一按，复杂的能量纹路瞬间亮起，随即又迅速隐没。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光线幽暗的通道。

奥托迈步而入，通道尽头的感应灯次第亮起，照亮了另一个更加隐秘、守卫也更加森严的实验室。

这里的空气更加冰冷，弥漫着一种长年维持生命活动的特殊溶液与防腐剂混合的气味。

实验室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淡绿色营养液的维生舱。

舱体内，静静地躺着一位身穿素白长袍的少女——她有着与外面那位昏迷少女一般无二的容颜，柔顺的白色长发在营养液中如同海藻般微微飘散，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

她的身体保持着完美的活性，肌肤吹弹可破，仿佛时光在她身上停滞了五百年。

这正是五百年前，那位真正的卡莲·卡斯兰娜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