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踏进云大图书馆。宏伟的建筑,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和键盘敲击声的空间,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旧书墨香,都让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心生敬畏。她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摊开书和笔记框架,深吸一口气,开始啃读这本名声在外的社会学经典。
起初有些艰难,费孝通先生的论述精炼而深刻,她不得不反复阅读某些段落。但当她尝试着按照苏清越给的框架去梳理“乡土本色”、“差序格局”这些概念时,原本混沌的思路竟真的渐渐清晰起来。她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理解,偶尔蹙眉沉思,偶尔豁然开朗时,笔尖会不自觉地加快。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当她揉着有些发酸的眼睛抬起头时,发现不知何时,苏清越已经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她今天穿得很休闲,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正低头看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著,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她身上,柔和了平日过于冷硬的轮廓。
林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来了多久?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苏清越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她:“看完了?”
“嗯……差不多了。”林檎把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推过去,心里有点没底,像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
苏清越放下自己的书,接过笔记本,仔细地翻阅起来。她的目光专注,指尖偶尔在某个段落停顿。
林檎紧张地看着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里,”苏清越忽然开口,指尖点在她关于“礼治秩序”的理解上,“你只看到了它对行为的约束,忽略了它在特定社会结构下维持稳定的内在逻辑。费老在第三章第二节的补充论述,可以再仔细看看。”
她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檎连忙翻到第三章,找到她指出的地方,仔细重读了一遍,果然发现自己理解得片面了。她拿起笔,在旁边做了补充标注。
苏清越继续往下看,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尖锐的问题,迫使林檎更深入地思考,而不是停留在表面理解。林檎开始时有些手忙脚乱,被问得哑口无言时,会习惯性地想炸毛,但一对上苏清越那冷静审视的目光,那点脾气就又憋了回去,只能闷头重新梳理思路。
奇怪的是,这种被“拷问”的过程并不令人愉快,甚至有些挫败,但当她终于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回答出苏清越的问题,看到对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时,心里竟会涌起一股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不是在生活上被安排,而是在智识上被引导。虽然方式依旧强势,目的却截然不同。
“整体框架把握得不错,”苏清越合上笔记本,递还给她,给出了最终评价,“细节和深度需要加强。思考题呢?”
林檎把自己写的思考题答案递过去。这次苏清越看得更快,眉头微微蹙起。
“观点稚嫩,论证松散。”她言简意赅地下了结论,然后拿起笔,直接在林檎的答案旁边空白处,唰唰地写了起来。
林檎探头看去。苏清越的字迹利落干净,她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用一连串递进的问题,引导出更严密的逻辑链条,并标注了几个可以引用的相关理论和现实案例。
“按这个思路重写。”苏清越把纸推回来,语气不容商量。
林檎看着那张被苏清越笔迹占据了一半的纸,心里五味杂陈。有点不服气,又不得不承认,经她这么一梳理,自己的思路确实清晰了很多。
“哦。”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拿起笔开始修改。
苏清越不再看她,重新拿起自己的英文原著看了起来。
图书馆里再次恢复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页的声响。阳光缓慢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光滑的地板上。
林檎沉浸在修改中,遇到卡壳的地方,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对面的苏清越。而苏清越似乎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目光,在她开口前,就用眼神示意她“继续想”或者“哪里不懂”。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书页间流动。
当时钟指向中午十二点时,林檎终于完成了修改。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打完了一场硬仗,虽然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和充实。
苏清越放下书,看了一眼她修改后的答案,点了点头:“有进步。”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檎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莫名的开心。
“去吃饭。”苏清越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拿起林檎面前那本《乡土中国》和自己的书。
“我自己拿……”林檎想去拿书。
苏清越侧身避开她的手,淡淡道:“走吧。”
看着她抱着书走在前面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林檎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走出图书馆,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林檎眯着眼,看着走在前面的苏清越,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她忽然觉得,这个老女人,好像也不仅仅只会用强势来掌控一切。
至少在刚才那几个小时里,她更像一个……严格却可靠的引路人。
而这种感觉,似乎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