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那打了鸡血般冲出去的背影，还残留在她的视野里。
“啧。”
脑海里，玖离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看好戏的促狭。
“那傻小子，真信了你的鬼话啊？”
“你真觉得，他能成？”
苏清寒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在心中回应：“成不了。”
“啊？”玖离愣住了，“成不了你还让他去？这不是坑人嘛！看他那样子，回头被拒绝了，不得哭死？”
苏清寒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个时代，讲究门当户对。他是护院，她是小姐，云泥之别，没可能的。”
“那你……”
“可这不努力过了嘛。”苏清寒的声音平静无波，“求而不得，是人生常态。但若连求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少，他去试了。将来午夜梦回，他可以告诉自己，不是没争取过，只是时也命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让那份不甘心，在心里烂一辈子。”
玖离沉默了。
她想反驳，却发现这个笨蛋古董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凉薄，却又歪得很有道理。
……
日头西斜，黄昏的余晖给整个钱府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丫鬟们开始在院中点亮灯笼，夜色悄然降临。
一阵熟悉的环佩叮当与少女的笑语声从府门外传来。
钱小小和她的贴身丫鬟逛街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零嘴和新奇玩意儿。
一直守在院落角落里，像一尊石雕的小李，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
不远处，原本正准备回房的苏清寒，轮椅的轮子顿住了。
她默默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一片茂盛的绿植后面，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阴影里。
吃瓜，得找个好位置。
“喂喂喂！”玖离的声音在她脑子里炸开，“你干嘛呢！这可是人家表白，你还偷看？太不道德了吧！”
苏清探手入袖，指尖捻起一张淡黄色的符纸。
“这叫围观，什么偷看。”
她剑指立于胸前，符纸点亮，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没入她的耳廓。
“顺耳”符。
“我这是在考察我指点之人的学习成果，笨狐狸。”
院子里那压得极低的对话声，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小姐……”小李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明显的紧张。
钱小小正兴高采烈地跟丫鬟展示新买的珠花，闻言偏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小李呀？有事吗？”
“我…我想问问…”小李的脸涨得通红，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钱小小的眼睛，“在小姐心里，我们…我们是什么关系？”
“关系？”钱小小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笑，理所当然地叉起腰。
“当然是雇主和下人的关系呀！你拿我家的工钱，保护我家的安全，这还用问？”
小李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整个人都蔫了。
但苏清寒教他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他猛地一咬牙，又鼓起勇气追问：“那…那还有呢！还有别的吗？”
“别的？”钱小小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拍手，“哦！你这个人还蛮有趣的，不像别的护院那么呆板，嗯…姑且，算个朋友吧！”
朋友！
这两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小李那颗快要沉到谷底的心，又猛地蹿了上来！
他激动得脸颊更红了，说话都有些结巴。
“可…可我，不想只当朋友！”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能…能转变一下！”
他终于把最关键的话说了出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紧张地等待着审判。
院子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
连钱小小身边的丫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捂着嘴，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钱小小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审视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护院。
转变一下关系？
不想当朋友？
那……
少女的脑回路，在此刻拐向了一个清奇的方向。
她猛地后退一步，双手叉腰，摆出一个江湖女侠的架势，杏眼圆睁。
“怎么？”
“你不想跟我当朋友……”
“是想与我为敌吗？！”
小李：“啊？”
钱小小完全没理会他那呆滞的表情，自顾自地顺着自己的逻辑推理下去，越想越气。
“好你个小李！枉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想跟我作对！”
“我钱府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她说着，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揪住了小李的耳朵！
“说！你是不是被对家王员外收买了！想来我钱府当卧底！”
“哎哟！疼疼疼！小姐！不是啊！”
“还敢狡辩！”
绿植后面。
“噗……”
苏清寒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但她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纤细的肩膀一耸一耸，像个筛子。
不行了……
憋不住了……
这钱小小，是什么脑回路清奇的绝世活宝！
就在她笑得快要岔气的时候，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风尘仆仆的味道，钻入鼻腔。
一个带着几分疲惫，又有些疑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干什么呢？”
苏清寒的笑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是陆红妆！
她回来了！
苏清寒猛地回头，对上陆红妆那双探究的眼睛。
她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笑就会破功。
情急之下，她只能伸手指了指院子里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对着陆红妆，疯狂地做着“推我走”“快推我走”的手势。
快！
再不走，就要当场大笑起来了！
陆红妆刚刚结束一场恶战，身心俱疲。
她看着苏清寒那憋得通红的脸，和那焦急无比的手势，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院子里，钱小小正揪着小李的耳朵，一副“严刑逼供”的模样。
陆红妆的脑中，瞬间电光火石。
哦！
她懂了！
苏姑娘这是看不下去了！
想让自己推她过去，替那个可怜的护院解围！
不愧是苏清寒，就是心善！
陆红妆露出了一个“我懂你”的了然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握住了轮椅的推手。
苏清寒心中一喜。
得救了！
然后，她就感觉身下的轮椅，被一股大力，猛地向前一推！
方向…好像不太对？
等等！
不是那边！
苏清寒的眼睛猛地睁大。
在她的视野里，那对正在拉拉扯扯的“欢喜冤家”，正在飞速靠近！
陆红妆这个憨憨！
她把自己推出去了！
“唰——”
崭新的墨家轮椅，滑行得无声又顺畅。
苏清寒那张捂着嘴，拼命憋笑，肩膀还在一抖一抖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丝滑地，出现在了钱小小和小李的面前。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钱小小揪着小李耳朵的动作僵住了。
小李那张又疼又窘迫的脸，也凝固了。
两人，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突然“闪亮登场”的苏清寒。
以及她身后，那个一脸“不用谢我”的邀功表情的红衣女侠。
整个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