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莉娅靠在窗边,精神仍旧涣散。
她支着额头,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景物上,那双总是灵动的蓝眼睛此刻空茫茫的,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在昨夜那场痛哭中燃烧殆尽了。
她的脑袋渐渐垂落,随着车厢的起伏一点一点。
索菲亚坐在对面,几乎不敢呼吸。
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涂莉娅,想触碰,想安抚,但伸出的手总是在半途收回。
她怕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引来涂莉娅对她的厌恶。
不知何时,涂莉娅抵不住疲惫,靠在窗边沉沉睡着了。
索菲亚的心跟着那晃动的节奏揪紧。
她再也忍不住。
她慢慢地挪过去,动作轻柔,怕惊醒涂莉娅的那场梦。
然后,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熟睡的人儿揽进自己怀里。
索菲亚的手臂僵硬,不敢用力,又不敢松开。
睡梦中的涂莉娅似乎感受到了更温暖、更稳固的依靠,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
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呼吸变得更加绵长安稳。
索菲亚身体一颤。
刹那间,时间变得很慢,慢到能数清怀中人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马蹄规律的哒哒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她的世界缩小到这个晃动的车厢,缩小到臂弯里这个温暖的重量。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就让这条路再长一些吧。
长得看不到尽头,长得让这场旅程永远不要结束。
她愿意用所有来交换——交换此刻怀抱里的温度,交换这片刻的安宁,交换涂莉娅在她怀中的每一个呼吸。
但她也明白这终究是暂时的。
当马车停下,当涂莉娅醒来,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但至少此刻,她是被需要的——哪怕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的依靠。
她低头看着涂莉娅熟睡的侧脸,那些尖锐的棱角在睡梦中变得柔和。
这是她很久不曾见过的模样,没有戒备,没有疏离,就像很多年前,在她还没把一切都搞砸的时候。
索菲亚维持着这个其实并不算舒适的姿势,任由半边身体渐渐发麻,也一动不动。
手臂被压得有些酸麻,但她甘之如饴,这酸麻让她能感受到怀中这轻微重量的真实。
自从昨夜,隔着门板听过那场心碎的哭泣后,她再也不敢想象,还能与涂莉娅有这样亲近的时刻。
每一秒的温存,都像是偷来的。
这个拥抱,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入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索菲亚不由得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更密实地圈住,就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她渴求的东西。
她也抬起头,望向窗外。
目光却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落在不断后退的景物上。
田野、树木、远山,都在匀速地向后滑去,时间仿佛也在以同样的速度流逝。
心中有一个念头。
就让这颠簸继续吧,让这路途永无止境。
让她能永远停留在这个摇晃的、狭窄的、却充满了她全部世界的空间里。
哪怕只是片刻的幻象。
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将涂莉娅从混乱的梦中惊醒。
最先感受到的,是心脏的狂跳。
它像一只受惊的鸟儿,在她胸腔里毫无章法地、剧烈地冲撞着,
“咚咚、咚咚——”
那声音又重又急,擂鼓一般,震得她耳膜都在嗡嗡作响,甚至盖过了马车行进的所有声响。
她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
梦里似乎有谁死去了,场景模糊而压抑,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绝望。
她记得自己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试图重来,想要改变那个结局,伸出手,拼命地奔跑、呼喊,但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血色蔓延,最终归于沉寂……无济于事。
那感觉如此真实,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心口的悸动正是那绝望挣扎的延续。
可是……那个人是谁?
涂莉娅皱紧眉头,用力回想,心跳的速度却并未减缓,依旧“怦怦”地敲打着,带着一种空洞而急促的节奏。
刚刚醒来的一瞬间,那张脸似乎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带着某种熟悉又心痛的感觉。
但此刻,当她努力要去捕捉、要看清那究竟是谁的容貌时,却像有一层浓雾骤然遮蔽了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留下心脏在胸腔里徒劳地、沉重地跳动着,回应着那份没由来的失落与悲伤。
明明……刚刚还记得的……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眼神还有些涣散,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左胸,仿佛想按住那颗躁动不安、泄露了她所有慌乱的心脏。
“……做噩梦了?”
身边传来索菲亚压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试探。
涂莉娅猛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在索菲亚的怀里,而对方正低头看着她,深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担忧。
掌心下,心跳似乎又漏跳了一拍,与之前的慌乱截然不同。
泪水从涂莉娅的眼角悄然滑落,一串接着一串,无声地滚过她还有些苍白的脸颊。
然而,她的神情却依旧是茫然的,或许说是困惑,这哭泣似乎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诶?这是——”
一滴温热的湿润落在她的手背上,涂莉娅这才怔怔地低头,伸手触碰自己的脸。
指尖传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在哭?
“我……我……”
涂莉娅有些慌乱地用两只手来回擦拭着脸颊,试图阻止这莫名其妙的“故障”。
可那泪水却仿佛自有主张,越擦越多,濡湿了她的指尖,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明白。
脑子里空荡荡的,那个噩梦的细节已然模糊,想不起来为何悲伤,想不起来为谁心碎。
明明感觉不到任何具体的情緖,只有一片麻木的空白。
按照常理,只有在她清楚意识到极度悲伤时,才会这样无法抑制地落泪。
但她忘了,当悲伤的洪流超越了心灵能够承载的极限,当那份失去的痛楚尖锐到灵魂都无法直视时,人的本能会启动保护。
大脑会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最血淋淋的记忆碎片,只留下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荒原。
然后,在无数个看似寻常的瞬间——也许是一个寂静的夜晚,也许是一次独自行走的黄昏,也许是像此刻一样,在一个摇晃的、让人卸下心防的归途。
当一点点似曾相识的孤寂感悄然渗入,那被强行压抑的情绪便会寻到裂缝,决堤而出。
它绕过你清醒的意志,直接与你的身体对话。
于是,在你还没想明白为何悲伤之前,泪水已经替你记住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