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上中天,将宜阳城土黄色的城墙照得有些晃眼。

宜阳位于洛水南岸,坐落于秦岭余脉的盆地之中,东依熊耳山,西接崤山,北有博山,南枕锦屏翠岭,恰如一颗楔子,牢牢钉在中原通往关陇的咽喉要道上。

宜阳城墙高约三丈,以夯土筑芯,城门与雉堞处包砌青砖,每隔百步便立有一座谯楼,墙根处新土尚存,显然是近来加固的痕迹。

护城河引的是洛水支流,宽约三丈,在冬日下泛着清光。

放眼望去,整座城池规制严整,虽经战乱,依旧能看出昔日北方重镇的底蕴。

城门前排着稀疏的队伍,几队士卒正不耐烦地查验行人路引。

周询勒住黑丸,在距城门尚有百余步处停下。

他微微眯眼,打量着整座城池。

姜柳在他身前稍微活动了下身体,这一路走来,纵使周询已尽量顾及,却依然令她十分不适。

姜柳循着周询的视线望去,只见城头守军有说有笑聊着天,门下负责盘查的士兵时不时打骂过路行人。

“好松散,这能守得住城?”姜柳好奇道。

“唉。”周询应了一声。

“杜子谦治军,向来如此。”

他轻轻一夹马腹,黑丸迈着稳健的步子,不疾不徐地朝着城门走去,并未跟随前面那些百姓排队,径直来到了城门通道前。

这番举动立刻引起了守门兵士的注意。

“止步!”一名手持长戟的队正上前一步,厉声喝道,目光扫过马上二人,最终停留在姜柳身上。

“来者何人?路引!”

周询端坐马上,并未下马,平静地说道:“兴安县令,周询,特来拜会杜明府,烦请通传。”

(县令一般总揽当地军政大权,若是在边境还兼挂军职,日常对下级士兵通常自称为县令,官级为大县六品,中县七品,小县则为八到九品。)

“周询?”那队正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他,眼中瞬间充满了怀疑与轻蔑。

“哪个周询?可是那个丢了兴安的周询?你的路引呢?可有朝廷文书证明身份?”

那队正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名兵卒也跟着哄笑起来。

“兴安两个月前就被攻破了,周官长现在还下落不明,你又是何人!”

“就是,还带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别是胡人派来的细作吧?”

其中一名脸上带疤的军士更是咧着嘴,竟伸手欲去拉扯姜柳的缰绳,目光淫邪:“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跟着个白脸子有什么前途,不如跟了爷们几个,保你在宜阳吃香喝辣……”

他话音未落——

“锵——!”

一道雪亮的寒光如同闪电,骤然迸现!

快!

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耳边便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随即,一道鲜血溅射开来。

定睛看时,那伸手欲行不轨的军士惨叫着翻滚在地,他的手掌已然落在不远处,伤口处血流不止,不时染红了一片黄土。

而周询,不知何时手中已断刃出鞘。

断刃的尖端,一滴滴的血珠正缓缓落下。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扫视刚才哄笑过的兵卒。

刚刚还嚣张无比的士兵,这会无不遍体生寒,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中的兵器握得颤颤巍巍。

那为首的队正更是脸色煞白,指着周询,嘴唇哆嗦着:“你…你竟敢在宜阳城下行凶!反了!反了!拿下他!”

守门兵卒如梦初醒,虽然畏惧,但还是硬着头皮,挺起长戟刀枪,将周询和姜柳团团围住,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姜柳安坐马上,脸色很不好看。

她倒不是怕这些杂鱼小兵,主要是被那污言秽语给恶心到了,心里特别不爽。

「敢调戏到本树头上?真是找死,以前都是我调戏别人,哪有别人调戏我的道理!」

姜柳念起,接着她手指微微一动。

一条无形无质的细线便凭空出现,直扑向那几个方才对她不怀好意的兵卒。

姜柳也不是什么魔鬼,只是稍稍动了一下他们的命运线,让他们这几天“舒服”一下。

至于如何舒服法嘛。

大概就是让他们未来几天食欲大增,消化格外顺畅,跑茅房会更勤快些。

如此看来,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正好缓解了他们因为长期吃干粮而便秘的症状,若不是遇见心善的姜柳,他们可能这辈子都要一直被这病纠缠呢。

做完后,姜柳嘴角微勾,心情变得大好。

今日行一善事,美哉,如何心情不好呢?

命运线的变动无人察觉,只有那几个被“眷顾”的兵卒,几乎是同时,肚子里响起一阵清晰的“咕噜”声,紧接着便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迫切感从小腹升起。

几人脸色瞬间变得古怪,夹紧双腿,原本凶狠的气势顿时泄了大半,眼神飘忽不定。

包围圈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和尴尬。

那队正也察觉到了手下的异样,正待呵斥,忽然,城楼之上传来一声又惊又急的高呼。

“住手!全都给本官住手!”

只见一个身着深青色官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男子,正提着袍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城楼阶梯上冲下来,帽子都跑得有些歪斜,也顾不上扶正。

他气喘吁吁地冲到近前,看清被围在中央的周询后,又惊又怒,指着那队正和一群兵卒,怒斥道:“混账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连周将军都敢冲撞!还不快把兵器给本官放下!”

来人正是弘农郡宜阳县令,加宣威将军,知宜阳军事,杜谨,杜子谦。

守门兵卒一见长官亲至,还发如此大的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收起兵器,哗啦啦跪倒一片。

那断手的军士也被人趁机拖了下去,只留下一地血迹。

杜谨这才转向周询,脸上瞬间换上了激动的神情,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周询的手腕:“守约!真的是你!苍天有眼!听闻兴安城破,愚兄只当你……只当你已经殉国了!”

杜谨说着声音哽咽,眼圈泛红。

周询手腕被杜谨紧紧抓着,短剑无法入鞘。

周询面色稍缓,这才微微颔首道:“子谦兄,别来无恙。”

杜谨这才注意到周询手中带血的兵刃,以及地上血迹,他眉头一跳,瞬间明了。

他立刻转头,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兵卒厉声喝道:“还不快滚!冲撞周将军,按军法本该重责八十军棍!念在……尔等初犯,暂且记下!全都给本官滚去校场,自领十军棍!”

兵卒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那几个肚子咕咕叫的更是跑得飞快,直奔茅房方向。

待事了,杜谨这才重新看向周询,目光不自觉落到他身前坐着的姜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疑惑。

“守约,这位是……?”

周询手腕微动,杜谨会意,松开了手。

周询这才从容地将断刃归鞘。

“内子,姜柳。”

姜柳配合地对着杜谨做了一见礼,脸上礼貌一笑。

杜谨眼中讶色更浓,但极快地掩去,对着姜柳也作了一揖:“原来是弟妹!杜谨失礼了!手下人粗鄙无状,惊扰了弟妹,杜某在此赔罪!”

杜谨说罢,接着便侧身引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贤弟,快请随我入府!今日定要好好为你们接风洗尘!”

周询点头应下,轻夹马腹,黑丸迈步跟上。

姜柳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正捂着肚子狼狈奔向远处的兵卒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恶魔般的笑意。

「哼,便宜你们了。」

然后,她便安心地靠在周询胸膛,将后续的寒暄与场面,都交给了身旁这个男人。

杜谨在一旁引路,言语间满是热络与庆幸,而周询也是热情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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