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徽瘫在公司配发的电脑椅上,后颈抵着冰凉的人造皮革,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桌面。眼镜被摘下来扔在一旁,镜片上擦得干干净净。
屏幕上开着的Lightroom和PS界面堆叠着今天刚拍完的商片,这些都需要他一张张精修。旁边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排着未来半个月的私单预约:汉服客片、cos正片等等。
时间像被拧紧的发条,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真正让他心神不宁、效率低下的,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白色身影。诸葛洛各种各样的身影,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反复播放。愧疚感不断侵蚀着他的内心,让他焦虑不已。
那份沉甸甸的无力感和懊悔,此刻混合着工作压力,变成了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弹出语音通话申请。
【诸葛洛】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陆徽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快过思考,手指狠狠戳向鼠标,接通了通话。
“喂?老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担忧,迅速在听筒边响起。
然而,回应陆徽的并非预想中诸葛洛找他算账或者指责,而是一连串醉鬼发瘟的呓语,他听都没听清几句。
“陆……陆徽?嗝……是、是你吗……” 声音软得不像话,尾音拖得老长,还夹杂着什么液体洒了的动静。
“你……你怎么……还敢接电话啊……老子……老子给你打……” 语无伦次,逻辑支离破碎,上一秒还在抱怨,下一秒又跳到别处,“我跟你说……我……我又开播了……今天……礼物……不多……但、但我能行!老子……我……你哥哥我……只靠自己……也……也能行!”
短暂的沉默后,声音又低了下去,染上了浓重的委屈和依赖,甚至带了点哭腔:“可是……陆徽啊……陆徽……你……你什么时候……来津门啊?我……我想……你早点过来……好不好?你……你来……陪我喝……咱哥俩……好久……没喝了……” “哥俩”两个字被诸葛洛强调重音。
紧接着,情绪又急转直下,变成了控诉:“你……你为什么……啊?不够哥们……真不够哥们!我……我他妈……热脸贴……贴冷屁股……给你打电话……你……你就知道……”
陆徽听得眉头紧锁,这人在搞毛啊。
“老洛?诸葛洛!”陆徽打断诸葛洛乱七八糟的话,“你到底喝了多少?你他妈不是不能喝酒吗?”
“在……在家啊……工作室……” 诸葛洛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那坛酒!”陆徽几乎是吼出来的,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你是不是在喝那坛杭城黄酒?”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两秒,只有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接着,传来一声清晰的、液体倾倒的“哗啦”声,伴随着诸葛洛含混的嘟囔:“没……没喝完呢……甜的……好喝……像……像汽水……就是……就是有点……烧……” 然后是吞咽的咕咚声。
一股火气猛地窜上陆徽头顶!这不知死活的白色矮子!他点了【转为视频通话】,然后对着话筒吼道:“给我接视频!现在!立刻!马上!”
出乎意料地,这次醉醺醺的诸葛洛格外听话。语音通话的界面闪烁了一下,瞬间切换成了视频请求。
手机屏幕亮起,画面剧烈晃动了几下才勉强稳定。映入眼帘的景象让陆徽深吸了一口气:
画面中央是诸葛洛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银白色的长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颈侧、脸颊和额头上,几缕发丝甚至粘在了她微张的嫣红嘴唇上。血色瞳孔大睁着,空洞地对着镜头,里面满满都是迷蒙的醉意。眼角有泪痕,整张脸带着一种的茫然。她身上还是那件宽大、洗得发白的旧卫衣,前襟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勾勒出娇小却让陆徽心动的曲线。
一只纤细的手还紧紧抓着一个白瓷碗,碗口挂着琥珀色的酒液,正沿着碗壁缓缓下滑。
诸葛洛的背后,是陆徽熟悉的堆满美术资料箱和书籍的,凌乱不堪的工作室客厅。
就在诸葛洛脚边不远处,正是那个深棕色釉面、用红布扎口的酒坛子,坛口歪斜着,红布松散,想都不用想被诸葛洛喝了多少。坛子旁边,散落着几个早已冷透发硬的炸鸡块,还有被揉成一团的纸巾,一片狼藉。
此时,诸葛洛手机一个没拿稳,砸在了她白嫩的小脚旁边,前置摄像头朝上,陆徽看到了无光的黑洞。
“看……看见了吧……” 诸葛洛在镜头外发着癫,“老子……没骗你……在……在家呢……喝……喝酒呢……”
过了一会,诸葛洛才捡起手机,放在胸口,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陆徽啥也没听清,他的心跳得很快,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视频画面因诸葛洛将手机按在胸口而剧烈晃动,最终稳定在一片黑暗。
“嗯……唔……陆、陆徽啊……”
“冷……”
“……鸡……不好吃……”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诸葛洛嘴里的嘟囔逐渐消失,最终缓慢而规律的呼吸声所替代。
她睡着了。
陆徽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关掉视频通话,指尖悬停在鼠标上方,却迟迟无法按下。
关掉?然后呢?放任这个醉得不省人事、把自己胡乱丢在沙发上的白色矮子,在冰冷、混乱、充斥着酒气和炸鸡油腻气味的房间里独自沉睡?
万一她翻身滚下来?
万一她半夜又吐了窒息?
万一……
无数个可怕的“万一”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陆徽的理智,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他不能关。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
陆徽收回了手,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椅背,目光游移开,但是耳朵努力捕捉着从听筒里传来的带着轻微鼻息的呼吸声。
呼……吸……
呼……吸……
这声音将陆徽纷乱如麻的思绪暂时安定了下来。
陆徽试图重新整理脑子里的乱麻,强迫自己重新把认知改回去:她是诸葛洛,是和他一起光屁股玩到大、一起逃课打球、一起熬夜爆肝画速写作业的糙汉兄弟诸葛洛。即使她现在顶着这副白发红瞳、娇小脆弱的皮囊,内里还是那个倔强、臭屁、偶尔给自己发色图的兄弟!
对,是我兄弟!陆徽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