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堡垒?那里是不是……更安全一些?”

林音追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茫然。

堡垒,听起来至少是安全、秩序和庇护的代名词。

“代价太高。”

他言简意赅,语气冷硬如混凝土。他从身后那个看起来比他还老的破旧背包里,取出一个瘪了一半的军用水壶和一小块用油纸紧裹、硬如砖头的东西。

“带你这样一个来历不明、没有身份、连基本生存能力都没有的'累赘'进去……”

他刻意加重“累赘“二字,像锤子砸在林音心上。

“我需要上交的'资源'负担不起。而且……”

他终于抬头,那双锐利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黄光线下如冰冷的余烬,直直盯着林音,仿佛要穿透她惊恐的外表,看清灵魂的本质。

“堡垒里也不全是好人,规则,有时候比怪物更可怕。你这样的……”

他的目光在她那张即使沾满污迹灰尘,却依然精致如人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进去容易,想出来就难了。”

林音摸了摸脸颊,触手是陌生的光滑冰凉。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到尾椎,让她打了个冷颤。

她明白了老陈的未尽之语;在这个秩序崩坏的世界,美丽可能不再是馈赠,而是招致灾祸的原罪。

老陈将水壶和“砖头”递给她。

“喝点水,慢慢嚼,别噎着。这是压缩口粮,能顶饿。”

水带着浓烈的铁锈和塑料管怪味,那块灰扑扑的压缩口粮坚硬干燥,味同嚼蜡,除了咸味几乎尝不出别的。

但极度的干渴和饥饿让林音顾不上这些,她小口却急切地吞咽着,干涩的喉咙强行将这些粗糙的压缩饼干咽下去。

“你从哪里来?”

老陈看着她狼吞虎咽的狼狈相,突然问道。

声音平静,目光中带着审视,像老警察审视关键证人。

“那座遗迹……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地方,外面的雾毒没有专业防护,几分钟就能要命。你身上干净得不像话,没有任何防护装备,却出现在遗迹密室里。”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这不合常理。”

“咕咚。”

林音艰难地咽下干涩的口粮,动作彻底僵住。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从哪里来?

难道要说自己从2024年的考古现场掉下来,一睁眼变成这样?

说自己是男的?谁会信?

还有,什么遗迹?什么密室?她完全不知道啊!

她现在就跟一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让人怎么回答啊?

她的沉默,脸上无法伪装的深入骨髓的茫然和恐惧,似乎印证了老陈的某种猜测。

他深深皱眉,纵横的皱纹在额头挤成沟壑。

没再追问,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却沉重的叹息,包裹着深重的无力感和看透太多悲剧后的麻木。

“吃完跟我上来。”

他不再看她,起身拍去裤上的灰尘,打着手电沿漆黑堆满障碍的楼梯向上。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如风中残烛,只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

林音赶紧塞完最后一口粮,忍着喉间的不适和脚底钻心的疼痛,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步步艰难跟上。

楼梯间散落着各种垃圾和坍塌物,空气愈发浑浊。

她的手偶尔碰到墙上粘稠的不明污渍,或踢到空罐发出“哐当”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每次都让她心惊肉跳。

楼梯通向一个残破不堪的住宅单元。

多数窗户用扭曲的木板和生锈的铁板粗暴地钉死,只有一扇高处的破窗糊着肮脏的塑料布,透进灰蒙蒙毫无暖意的光线,勉强照亮这不足二十平米的避难所。

房间里堆满了捡来的、勉强可称为“物资”的东西。

几个变形凹陷的空罐头盒、锈迹斑斑的工具、几捆粗细不一的绳索、空塑料瓶,还有一张用废弃防水广告布和颜色可疑的板结破棉絮铺成的“床”。

墙角有个砖头和金属片垒成的简易灶台,旁边散落着几块焦黑的固体燃料残渣。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头那个用废弃木料钉成的小柜子上,端端正正摆放着的蒙尘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明显褪色的彩色合影。

照片上,穿着旧时代笔挺警服、年轻精神许多的老陈,头发乌黑,眼神锐利充满朝气,他搂着一个笑容灿烂、穿着蓝白相间小学生校服的女孩。

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眼睛如落满星辰,明亮充满活力,嘴角洋溢着无忧无虑的青春。

这张照片,与眼前苍老疲惫、眼中只剩下死寂和警惕的老陈,形成了无比残酷、令人心碎的对比。

老陈注意到林音停滞的目光。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走过去,伸出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用袖子极其小心、甚至称得上温柔地擦拭着相框玻璃上的灰尘。

那动作轻柔得,与他在废墟中移动水泥板的冷硬、端枪射击怪物的果决,判若两人。

“我女儿。”

他声音低沉沙哑,几乎微不可闻,像是怕惊扰了照片中定格的笑容。

“迷雾来的那天……她在城西……没跑出来。”

他没描述细节,没倾诉痛苦,只是用最简单的话语陈述着一个事实。

但那刻骨的、被岁月沉淀后愈发沉重的悲伤,却如实质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破败的房间,压得林音几乎喘不过气。

她突然明白了。

明白这个看似冷酷理智到近乎残忍的老人,为什么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和多一份口粮的代价,救下她这个来历不明、明显是个“麻烦”的“累赘”。

或许在她身上,在那绝望的遗迹中,他看到了一丝命运的离奇折射,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另一种他拼尽全力却最终没能挽救回来的生命延续。

这份突如其来的恻隐之心,背后连接的是如此沉重悲凉的过往。

老陈转身,脸上瞬间流露的脆弱如幻觉般消失,恢复了冷硬的沉默。

他走到透光的小窗下,默默地望着外面永恒不变、吞噬一切的浓雾,背影如同凝固在无尽悲伤与责任中的石雕。

“想要活下去,就要学会自己动手。”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指尖的方向,为林音指明了那堆废铁。

手电关闭,房间里只剩下灰蒙蒙的光线,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异常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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