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握着那瓶所剩不多的冰凉消毒液和相对干净的绷带,目光在房间内游移——角落里散发着铁锈与机油味的金属零件、老陈那仿佛承载了整个末世重量的孤独背影。

最后,定格在相框里那个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的女孩脸上。

看来,这位救命恩人心里,也藏着一段不愿触碰的往事。

她深吸了一口房间里冰冷污浊却安全的空气,强忍着脚底阵阵钻心的刺痛和身体深处因巨变而产生的虚弱感,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挪到那堆零件前,蹲下身。

行吧,既来之,则安之。

好歹是学考古的,分类整理算是老本行,从陶片到废铁,本质上也差不多。

纤细、白皙、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手指颤抖着,却坚定地伸向那些冰冷粗糙、沾满油污的金属。

她开始笨拙地将可能还有用的螺丝、轴承、金属片,与彻底扭曲变形、毫无价值的废铁分离开来。

动作虽然生疏,但态度异常专注。

老陈给予她的不仅是一处暂时的物理庇护所,更是一堂关于这个绝望世界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入门课。

学费大概是……这双快要废掉的脚?这代价可真不小。

老陈站在窗边,目光似乎落在窗外永恒的浓雾上,但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林音。

他看着她强忍疼痛分类零件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这女孩身上矛盾的点太多了。

那双手显然没做过粗活,肌肤细腻得不像在废土挣扎求生的人,但眼神里却没有普通人的慌乱失措,反而有种……近乎认命的冷静和快速适应环境的韧性。

这不合常理。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权衡,沉吟片刻,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干涩冷硬:

“你需要先处理伤口,而不是弄这些东西。”

当老陈从角落翻出那个保存得异常完好的老旧医疗箱,放在她面前时,林音注意到他动作间的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看来这些瓶瓶罐罐,比我想象的还要珍贵。

低头看着自己已被暗红色血渍浸透的绷带,她倒吸一口凉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心一横——

“嘶啦——”

布带被猛地撕开,粘连着刚刚开始凝结的血痂。

剧痛瞬间沿着神经窜遍全身,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未完全凝固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温热的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唔……”她死死咬紧牙关,把冲到嘴边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但整个身体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真他妈的疼!这身体是豆腐做的吗?!

尽管如此,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再次伸向剩下的布带——必须清理干净,感染的风险她承担不起。

老陈双臂交抱在胸前,依旧没有上前,只是沉默地观察着。

他在审视她的忍耐力,评估她的价值,或者说,在判断她究竟是个需要立刻甩掉的麻烦,还是一个……或许值得投资一丝微薄资源的潜在盟友。

他注意到少女处理伤口的手法虽然笨拙,但带着一种基于知识的条理性,这不寻常。

好吧,老陈以前确实是名干警。

这审视犯人的眼神,真是几十年都没变。

她硬着头皮,准备进行下一轮自我折磨。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再次碰到那可怕的布带时,一只骨节分明、布满深浅不一疤痕与老年斑的手伸了过来,精准而轻柔地挡开了她的动作。

“还是我来吧。”

老陈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林音一愣。

“你这样蛮干……只会让伤口恶化,短期内无法行动。在这里,行动力就是生命。”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林音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那或许是一闪而过的恻隐。

或许是基于失去女儿的痛苦而产生的移情,又或许,仅仅是不想让自己刚刚救回来的人就这么愚蠢地死掉。

“谢……谢谢。”

她哑声道,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

老陈没再回应,只是沉默地蹲下身,打开医疗箱,开始仔细检查她双脚的伤势。

他的动作变得专业而高效,与之前那个在废墟中敏捷穿梭、开枪射击的猎人形象截然不同。

“你是右撇子,发力时习惯性重心在右,所以右脚伤势比左脚重得多。”

他冷静地分析,语气像个经验丰富的老法医。

“处理好后,短期内别再让这只脚承重,否则韧带和肌肉严重损伤,可能会永久影响行动能力。”

话音未落,他手上一个清理创口的动作带来的轻微撕裂痛感,让林音猛地闭紧了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嗯!!”

这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属于女性的柔弱感,让她瞬间有些窘迫。

感受到老陈双手稳定而仔细的处理,消毒、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位,林音心下触动。

为了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也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找到了一个话题。

“那些怪物……是什么?”

她轻声问,声音还带着痛楚后的细微颤抖。

“MTF。”

他回答得极其简洁,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

“MysteriousThickFog的缩写,我们都这么叫它们。”

顿了顿,他似乎看穿了她借话题转移注意力的意图,又或许是觉得有必要让这个“菜鸟”对世界的危险有基本认知。

“在外面,若是单人遇到它们,最幸运的情况是找准弱点,将其重伤后立刻逃出生天。若是情况糟糕……”

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你一路上,应该看到那些枯骨了。”

林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商场里那些姿态扭曲的冰冻骸骨,胃里一阵不适。

“它们从哪里来的?”

“浓雾来了,它们就出现了。”

老陈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岁月打磨后的深沉疲惫,仿佛在复述一个古老而痛苦的传说。

“四十六年前那天,整个世界都变了。那时我正好三十岁,在警队干了八年,那天本来……”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却依旧清晰的回忆漩涡,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

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包扎工作。

林音心里一惊。

七十六岁的老陈,在浓雾降临时正值三十岁的壮年。

这个认知让她对眼前这位老人产生了新的认识——他不仅仅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一个亲眼见证了整个世界从正常秩序滑向崩溃深渊的活化石。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了这场持续了近半个世纪的灾难?

而她,又为什么会以这种离奇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满心的疑惑与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她终于问出了那个从醒来后就盘桓在心头最大的疑问。

“这里……是华夏吗?今年……到底是哪年?”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紧。

似乎因为这个过于基础的问题而感到诧异,老陈微微抬起头,苍老的眸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疑惑与探究。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确认她是否清醒。

但他最终还是缓缓开口,给出了那个将彻底击碎林音原有世界观的答案。

“这里是旧金陵城。今年……是2122年,五月六日。”

“2122?”

林音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2024?

她……她竟然不是穿越到了某个平行世界或异界,而是来到了一百年后!?

不是!!那些穿越小说里,主角要么穿回古代称王称霸,要么穿到异界修炼成仙,最不济也是穿到异世界种田搞基建!

不都是往前穿吗?

她怎么反着来,往后穿了一百年?!

直接穿到末日求生片场了?!

也没人告诉她穿越还能这么玩的啊!谁家的穿越公司啊?

这售后服务也太差了!

各位在天的穿越者前辈,有谁能来告诉她,到底要触发什么离谱的条件,才会开启这种“反向穿越+性转+末日求生”的豪华地狱难度大礼包啊!

内心的疯狂吐槽与她此刻苍白震惊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老陈,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近乎崩溃的茫然。

老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那绝非伪装的震惊与恍惚。

这种对于基本时空认知的强烈冲击反应,做不了假。

这让他心中那个关于林音“来历不明”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深邃和诡异。

一个对当前时代一无所知,却莫名出现在高危遗迹中的人……

他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完成了包扎的最后一步,动作依旧稳定轻柔。

他看着突然得知残酷真相而显得失魂落魄的年轻女孩,那双看透世情的锐利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怜悯与保护欲,如同风中残烛般,在他坚硬的生存外壳下,悄然闪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与怀疑所覆盖。

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动恻隐之心,在这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了这么多年,他现在唯一抱有的信念是极端的利己主义。

但是……看着眼前陷入茫然无措的少女,他想起自己略有三分相似的女儿。

那份触动了内心柔软的冲击,让陈国栋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是不是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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