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琳,现文明的第二律者,在卡莲这几天小心翼翼的观察和有限的互动中,展现出的更多是一个受过创伤、缺乏安全感,但本质上仍保持着纯善的普通女孩模样。

她有着基本的认知能力,能理解简单的指令,懂得羞耻,知道感激。她会因为做错事——比如不小心打翻了水杯——而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直到卡莲平静地收拾干净,告诉她“没关系,下次小心”,才会慢慢放松下来。

她保持着孩童的好奇,会对卡莲带回来的任何一点小东西——一张彩色的包装纸、一个废弃的、造型别致的零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小心翼翼地摆弄。

最重要的是,卡莲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律者”的暴戾、毁灭欲或者对人类的刻骨仇恨。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盛满的是对这个世界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及对卡莲这个唯一依靠的全然信赖与孺慕。

“内部危险,暂时排除了。”某天深夜,卡莲看着身侧蜷缩着熟睡、呼吸均匀的西琳,在心中冷静地做出了判断。

这让她肩头的重担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至少,她不需要在提防外部搜寻的同时,还要时刻警惕枕边人的反噬。

但内部压力的缓解,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外部环境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轰——!!!”

爆炸声从总部核心区传来,沉闷却极具穿透力,仿佛一头巨兽在金属腔体内发出了痛苦的咆哮。

整个仓储区都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高耸的货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顶棚的照明灯管疯狂闪烁,明灭不定,细碎的灰尘和金属碎屑从高处簌簌落下。

卡莲推着推车的手瞬间攥紧,指节泛白。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停下了所有动作,耳朵敏锐地捕捉着爆炸余波后的任何异响——警报声,奔跑声,以及天命机甲启动的声音。

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爆炸的源头和原因,一个清晰的念头占据了她全部的意识:远离危险,回到宿舍!

她猛地松开推车,金属推车因惯性撞在旁边的货架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她看也不看,转身就朝着与爆炸声传来方向相反的出口狂奔而去。

在这种地方,任何异常都意味着麻烦,而麻烦,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她的首要任务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以及……被她藏在宿舍里西琳的安全。

她的速度极快,身影在巨大的货架间灵活地穿梭,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疾风。

后勤制式的软底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只发出轻微而急促的嗒嗒声,沿途,她看到一些同样被爆炸惊动的同事,有的茫然失措,有的惊慌地朝着爆炸方向张望,有的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

卡莲没有理会任何人,她的目标明确——出口。

凭借着对仓储区结构的熟悉,她很快冲出了仓储区大门,来到了连接外部通道的宽阔走廊。

这里的气氛更加混乱,刺耳的防空警报终于拉响,红色的警示灯旋转着,将所有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人们惊慌地奔跑着,自动防御系统被激活,冰冷的电子音在不断重复:“警告!检测到未经授权的能量爆发!所有非战斗人员请立即前往指定避难区域!重复……”

卡莲逆着部分涌向避难所的人流,朝着生活区宿舍楼的方向疾驰。

她必须确认西琳的情况,宿舍楼虽然相对偏远,但谁也不能保证骚乱不会蔓延过去。

然而,就在她拐过一个通往外部空港连接通道的岔路口时,意外发生了——

“砰!”

一道白色的、如同小炮弹般的身影从侧面的一条通道里猛地冲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的腿上。卡莲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好在核心力量足够,迅速稳住了身形。

撞到她的是个孩子。

一个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有些脏兮兮但质地不错的白色连衣裙,留着长长银色的小女孩。

女孩似乎也撞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同样灰头土脸的、耳朵耷拉着的兔子玩偶。

“琪亚娜!”一个焦急而低沉的男声紧接着响起。

卡莲抬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带有天命标志但风格更显随性、甚至有些风尘仆仆作战服的男人快步追了过来。

他有一头不羁的白色短发,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沧桑和疲惫,下巴上甚至还有些未仔细打理胡茬,另一只抓着与琪亚娜一模一样的女孩。此刻,他脸上满是担忧和无奈,一把将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抱了起来。

“没事吧?琪亚娜?!”男人一边检查着女儿有没有受伤,一边向卡莲投来歉意的目光,“对不起,这位……小姐。”

卡莲的心脏在看清这对父女模样的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不是前几天见过一面的琪亚娜吗,那她身边的这位不就是齐格飞!

她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们?!而且是在这种混乱的时刻!

卡莲下意识地压低了帽檐,将脸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同时飞快地侧过身,避免与齐格飞有更多的接触。

“我没事。”卡莲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疏离和不想多谈的意味,“请看好你的孩子,这里很危险。”

她说着,就要绕过这对父女继续离开。

“等等!”齐格飞却叫住了她,他的目光锐利地在卡莲那身普通的后勤制服和她过于淡定的反应上扫过,“这位小姐,你知道哪里有飞船吗?”

卡莲脚步一顿,背对着他们,冷硬地回答:“不知道。我只是个后勤。”

她只想尽快脱身,每一秒的耽搁都让她感觉像是在火上烤,宿舍里的西琳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这里的混乱和卡斯兰娜父女的出现,都让她内心的警报尖锐长鸣。

然而,齐格飞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抱歉了,这位小姐。”齐格飞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那歉意听起来无比真诚,但行动却截然相反。

他轻轻将怀里那个撞到卡莲的琪亚娜放下,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但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以一种卡莲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抬起——

一道炽热的气息瞬间逼近!

卡莲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额头一凉,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灼热感便抵在了她的眉心上,那并非真实的火焰,却比火焰更令人心悸。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抵住自己额头的东西。

那是一柄造型奇特、流转着暗红色光泽的双枪之一,枪口正精准地对着她的致命处。

天火圣裁——卡斯兰娜家族传承的神之键,拥有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即使只是被其中一柄的枪口指着,那其中蕴含的恐怖崩坏能和毁灭意志,也让人心悸。

卡莲的呼吸骤然停滞,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枪口传来的、如同活物般脉动的能量,仿佛下一秒,毁灭性的光束就会喷薄而出,将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蒸发。

他要干什么?灭口?还是……

“臭老爸!”一个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惊恐和不解,琪亚娜睁大了蓝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爸爸用武器指着一位“无辜”的后勤阿姨。

齐格飞没有理会女儿的惊呼,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卡莲,那双经历过太多风霜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杀意,却有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不想伤害你,”齐格飞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但我需要尽快离开这里,需要一艘船,普通的交通艇权限不够。而你,这位‘冷静’的后勤小姐,你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

他顿了顿,枪口微微施加了一点压力,那灼热感更加清晰。

“所以,麻烦你,带我们去最近的、拥有外部航行权限的飞船停泊区,别耍花样。”

卡莲的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她明白了,齐格飞估计是从奥托实验室里拿了不该拿的,这是打算强行突围,逃离天命总部!而自己,这个恰好出现在他逃亡路线上、并且表现出异常镇定的“后勤人员”,成了他眼中最适合的人质和向导。

拒绝?天火圣裁的枪口可不是摆设。答应?卷入齐格飞的叛逃事件,其后果比单纯的爆炸骚乱要严重千百倍!一旦被天命发现她协助齐格飞,奥托一定不会放过她。

卡莲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顺从而非挑衅:

“……我带你去找船。”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但请你……把枪放下一点,这样我没法带路。”

她没办法,谁让真理掌握在他手上,尽管知道他可能不会开枪,但万一他开枪了怎么办,谁给自己兜底?

卡莲的妥协似乎在意料之中,齐格飞没有放下天火圣裁,但枪口微微偏离了卡莲的眉心,依旧若有若无地指向她的身侧,那灼热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她危险的持续。

“带路。”齐格飞言简意赅,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失去意识的女孩,琪亚娜则被他用眼神示意紧跟在自己身侧。

卡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大脑像最高效的处理器,瞬间规划出一条通往最近小型舰船停泊区的路径,这条路径需要尽量避开主通道和可能设有固定检查岗哨的位置。

“这边。”她低声道,率先迈开脚步,方向与她原本要返回的宿舍区截然相反。

一路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刺耳的警报和闪烁的红光依旧,通道内时而空旷,时而会有惊慌跑过的非战斗人员或快速移动的自动防御机甲。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卡莲都会提前示意,带着他们迅速拐入岔路或是利用货架、维修通道作为掩体躲避。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对总部内部结构的熟悉程度远超普通后勤人员。

齐格飞的目光始终带着审视落在她的背影上,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至少目前,这个“人质”的表现无可挑剔,确实在高效地为他们规避风险。

通道内的光线明暗不定,空气中弥漫着警报带来的焦躁和金属的冰冷气味。但在某次卡莲侧身让他们先通过一个狭窄路口时,琪亚娜忽然小声地、带着点不确定地嘀咕了一句:

“这个阿姨……身上的味道,好熟悉,我们是不是见过……”

卡莲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但没有回头,继续快步前行。

琪亚娜却像是打开了记忆的开关,她努力回忆着,蓝色的眼睛眨呀眨。

忽然,她扯了扯齐格飞的衣角,声音稍微大了些,带着孩童发现秘密的雀跃:“爸爸!我想起来了!是炸鸡!这个阿姨就是前几天给我买炸鸡的阿姨。”

她的话让紧绷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裂隙。

齐格飞眉头微蹙,看向卡莲的背影目光更加深邃,一个在爆炸发生后冷静撤离、对外部结构了如指掌。

卡莲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的嗅觉和记忆力这么好,那天在长椅旁的短暂相遇,竟然被她记住了。

卡莲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她不能回应,任何不必要的交流都可能增加暴露的风险。

“琪亚娜,安静点,跟紧。”齐格飞出声制止了女儿,但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卡莲身上,仿佛想透过那身后勤制服和低垂的帽檐,看穿她真正的底细。

终于,在穿过一条相对僻静、主要用于物资转运的通道后,卡莲在一个不起眼的、标有“7号辅助出口”的气密门前停了下来。门旁有一个身份识别终端。

“穿过这道门,右转第三个泊位,通常停靠着几艘用于紧急物资调派的小型快速运输艇。”卡莲背对着齐格飞,声音平稳地汇报,“它们的权限等级比普通交通艇高,应该能满足你的要求。”

齐格飞盯着那扇门,又看了看卡莲:“你先进去。”

卡莲没有异议,上前一步,将右手按在扫描区。蓝光掠过。

“后勤部,第三物资调度处,卡莲。权限确认。”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气密门上的指示灯转为绿色,伴随着气压平衡的嘶嘶声,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门后是一条相对短小的连接通道,尽头隐约可见停泊区的灯光和舰船的轮廓。

就在卡莲以为齐格飞会立刻带着女儿们冲进去时,他却突然再次举起了天火圣裁,这一次,枪口明确地指向了卡莲的后心。

“你,跟我们一起上船。”齐格飞的声音不容置疑,“在我们安全离开之前,需要确保你不会立刻拉响警报。”

卡莲的身体彻底僵住,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被挟持着一起登上叛逃的飞船?这意味着她将彻底被卷入这场风暴中心,再想脱身难如登天!西琳还在宿舍里等着她!

“我……”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商量余地。”齐格飞打断了她,枪口往前送了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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