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汽从门缝中悄然逸出,带着沐浴露残留的、过于甜腻的香气。青欣雪站在门口,像一件被精心清洗、忐忑等待主人验收的瓷器。
新换的睡衣略显宽大,衬得她愈发纤细脆弱,湿漉漉的发梢不断滴水,在她脚边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不敢抬头,视线牢牢锁住地板缝隙,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几乎要将其拧破。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的一缕稀薄月光,勉强勾勒出蓝语乘陷在沙发里的轮廓。她静默着,仿佛融入了这片刻意营造的昏暗,散发出一种比斥责更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过来。”
两个字,音调不高,却像带着倒钩的丝线,精准缠住青欣雪的脚踝,将她一点点拖拽过去。她挪到沙发前,像犯了错等待审判的孩子,垂首而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这片危险的宁静。
蓝语乘终于动了动,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沙发皮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坐。”
青欣雪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僵硬,只敢沾一点边,竭力拉开那微不足道的距离。
然而,一只微凉的手猝不及防地覆上了她放在膝头、紧握成拳的手。那冰凉激得她猛地一颤,下意识想要抽回,却被更用力地攥住,指节甚至传来轻微的压迫感。
“别动。”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青欣雪立刻停止了所有反抗的意图,任由自己的手像标本一样被摊开,置于对方微凉的掌中。
蓝语乘的手指开始了缓慢的巡游。从青欣雪纤细的指尖,细细摩挲,到因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掌心,最后,停留在了手腕处那道早已淡化、却在她眼中清晰无比的、曾被丝巾束缚过的旧痕上。她的触摸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指尖划过皮肤的每一寸,都激起青欣雪一阵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恐惧和羞耻的战栗。
“手这么凉……”蓝语乘的声音在昏暗中低哑地响起,像蛇信舔过耳膜,“洗澡水,没调热么?”
她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搔刮着青欣雪最敏感的掌心软肉。
青欣雪的脸“轰”地一下烧起来,心跳如擂鼓。这种曾经梦寐以求的亲昵,在此刻蓝语乘冰冷的目光下,变成了最不堪的凌迟。她看不懂乘姐姐想做什么,这种未知的惩罚比直接的暴力更让她恐慌。
“热……热的……”她声音发颤,几乎带着哭腔,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是么?”蓝语乘极轻地哼笑一声,那气息拂过青欣雪的耳廓,“可我觉得,你骨子里还是冷的。”
话音刚落,她的手指便沿着青欣雪的手臂内侧,极其缓慢地、坚定不移地向上滑去。薄薄的睡衣布料形同虚设,那微凉而清晰的触感,如同一条苏醒的蛇,贴着皮肤蜿蜒上游,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痒意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青欣雪猛地抽了一口气,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呼吸彻底乱了。她想躲,想尖叫,想推开这令人窒息的一切,但身体却被巨大的恐惧和长久以来对“乘姐姐”的绝对服从钉死在原地。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承受着这甜蜜又恐怖的酷刑。
“怕了?”蓝语乘的气息更近,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温热与微凉形成诡异对比。
青欣雪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缩,眼泪终于决堤,她拼命摇头,又疯狂点头,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乘姐姐……谈……谈什么?你到底要和我谈什么?!”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从被摇醒起就悬在头顶、让她濒临崩溃的问题。
蓝语乘的动作骤然停止。
那只在她手臂上游移的手收了回来,重新覆上她的手背,这一次,力道加重,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意味。
昏暗光线下,蓝语乘凝视着青欣雪泪水涟涟、写满惊惧的双眼。那里面曾有的偏执疯狂已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和茫然,像暴风雨后残破的蝶翼。
很好。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将扭曲的依恋彻底击垮,再按照她的意志重新塑形。
“谈什么?”蓝语乘重复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蕴含着风暴,“谈我们。”
她刻意停顿,欣赏着青欣雪骤然停止的呼吸和瞪大的瞳孔,然后,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投下炸弹:
“青欣雪,我喜欢你。”
轰——!
世界仿佛在青欣雪耳边炸开。她瞳孔剧烈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几乎窒息。狂喜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恐惧和不安!乘姐姐说……喜欢她?在这种情形下?用这种方式?
巨大的幸福感让她头晕目眩,眼泪决堤般涌出,这次是滚烫的、无法置信的喜悦。
“真……真的?乘姐姐?你……你喜欢我?”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急切地扑上去,抓住蓝语乘的胳膊,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嗯。”蓝语乘的回应轻而肯定。她甚至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青欣雪脸上的泪痕,那动作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碎的怜惜。
这点滴的温柔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青欣雪彻底崩溃,猛地扎进蓝语乘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放声痛哭,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此刻翻涌的爱意都哭出来。
“我也喜欢你!乘姐姐!我最喜欢你了!全世界最喜欢!没有你我会死的!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她语无伦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蓝语乘任由她抱着,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她的手轻轻落在青欣雪颤抖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像在安抚,更像是在冷静地等待风暴过去。
等到青欣雪的嚎啕变为断断续续的抽噎,情绪稍稍平复,但双臂仍像藤蔓般死死缠着她时,蓝语乘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刚刚愈合的创口。
“可是,小雪,”她轻声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你的喜欢,让我喘不过气。”
青欣雪的身体猛地僵住。
“你太粘人了。”蓝语乘继续陈述,语气客观得残忍,“你的世界小得只能装下我一个,这让我……感到窒息。”
“我改!乘姐姐我可以改!”青欣雪急切地抬头,泪眼婆娑地保证,“我不那么粘着你了!我给你空间!我……”
“怎么改?”蓝语乘打断她,深邃的目光锁住她,“就像之前,我只是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了几句话,你就差点毁了一切。如果……”她刻意拖长音调,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青欣雪心上,“如果我需要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呢?或者,我偶尔也会好奇……和别人相处,会是什么不同的感觉呢?”
青欣雪的呼吸瞬间急促,抱着蓝语乘的手臂勒紧,眼中刚刚褪去的疯狂阴影再次凝聚。“不……不行……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喜欢我的……你不能……”
“我是喜欢你。”蓝语乘肯定道,随即话锋一转,带着残忍的试探,“但喜欢,不意味着我是你的私有物,必须活在你用占有欲编织的牢笼里。也许……我也应该有机会……去体验一下别的可能?比如……”
她故意停顿,欣赏着青欣雪骤然缩紧的瞳孔和惨白的脸,然后,投下了那枚足以将一切炸得粉碎的终极炸弹:
“……试着,和别人交往看看?”
空气瞬间凝固!
青欣雪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嘴唇灰白,整个人像被瞬间抽干了灵魂,僵直在原地。只有那双眼睛,以惊人的速度被最浓稠、最黑暗的疯狂吞噬。
“不……可……能……”她嘶哑地挤出声音,仿佛来自深渊。
下一秒——
“啊——!!!!”
凄厉到非人的尖叫撕裂夜晚的宁静!青欣雪如同被彻底引爆的炸弹,猛地从蓝语乘怀中弹起,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如恶鬼,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狠狠扑向蓝语乘!双手铁钳般掐住她的脖颈!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谁敢碰你我就杀了谁!你想都别想!想都别想!!!”她歇斯底里地咆哮,力气大得骇人,瞬间将蓝语乘死死按倒在沙发里,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
窒息感汹涌而来,视野开始模糊。
然而,处于绝对下风的蓝语乘,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她甚至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凝视着上方那张因极致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静谧的、计划得逞的光芒。
她等待的,就是这彻底的爆发。
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被挤压的喉咙里,挤出破碎却清晰如冰凌坠地的声音:
“你……敢……再……这样……”
“……我……就……永远……消失。”
“永远。”
“……”
“永远”二字,如同终极咒语,瞬间冻结了青欣雪所有的动作和疯狂。
永远……消失?
比死亡更恐怖的判决!
她看着身下蓝语乘那双平静到近乎虚无、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永远控制不了自己的**。
巨大的、灭顶的恐惧瞬间淹没了疯狂的怒火。她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松开手,踉跄着从蓝语乘身上滚落,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
“不……不要……乘姐姐……不要消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崩溃地嚎啕大哭,双手死死抱住脑袋,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剧烈颤抖,“我不碰你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消失……我不能没有你……不能……”
那个想要将她永远禁锢、占有一切的黑暗念头,在“永远消失”的终极威胁面前,彻底粉碎,化为乌有。
蓝语乘缓缓坐起身,揉了揉脖颈上清晰的指痕,冷眼旁观着地上彻底崩溃的青欣雪。她知道,决胜的时刻来临了。
她站起身,走到蜷缩成一团的青欣雪面前,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哭声渐弱,只剩下绝望的呜咽。青欣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仰视着逆光而立的蓝语乘,如同仰望执掌她生死的神明。
蓝语乘缓缓蹲下,与她平视。
没有安慰,没有触碰。
她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轻轻抬起青欣雪沾满泪痕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深不见底的眼眸。
“知道错了?”声音冷澈,没有一丝波澜。
青欣雪拼命点头,眼泪更加汹涌。
“能改?”
“能!我能!我一定改!”青欣雪抓住蓝语乘的裤脚,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切地宣誓。
“怎么改?”蓝语乘步步紧逼,目光如炬,“下次再看到我和别人接触,再感到不安,你会怎么做?像今天这样扑上来杀了我?还是暗地里计划更残忍的事?或者……干脆把我锁起来?”
每一个问题都像鞭子抽在青欣雪心上。她脸色惨白如纸,疯狂摇头:“不会了!都不会了!我……我会忍住……我会乖乖的……我不伤害你,不伤害任何人……我发誓!”
“忍住?”蓝语乘微微挑眉,语气里注入一丝危险的诱导,“忍到内伤,然后再次爆发?”
青欣雪茫然无措,眼神空洞。
蓝语乘凑得更近,鼻尖几乎相触,气息交融,声音压低成魔鬼般的絮语:
“不如,换条路?”
青欣雪屏住呼吸。
“把你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想关着我、毁掉别人、独占一切的肮脏欲望……”蓝语乘的指尖,轻轻点在她颤抖的唇上,“……统统,说给我听。”
“只准说给我一个人听。”
“由我来判断,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由我来告诉你,对错的标准。”
“而你……”
她的声音带着绝对的权威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亲密掌控力:
“……只需要,‘绝对服从’。”
绝对服从。
这四个字,像一道全新的枷锁,又像一道特赦令,深深烙进青欣雪混乱的意识。它将“压抑”转化为“上交”,将“疯狂”的处置权拱手让出,为她无处安放的占有欲和破坏欲,指明了一条看似被许可、被“管理”的出路——向乘姐姐坦白,由乘姐姐裁决。
这何尝不是一种更高级、更彻底的奴役?但此刻精神世界彻底崩塌、只渴望抓住一根指令棒的青欣雪,已无力分辨,或者说,她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坠入这精心编织的罗网。
“我听话……乘姐姐,我以后全都听你的……绝对服从……”她喃喃着,眼神涣散中重新聚起一点微弱的光,那是对指令的依赖,对被掌控的卑微渴望。她紧紧握住蓝语乘的手,将滚烫的脸颊贴上那冰冷的手背。
看着青欣雪眼中重新燃起的、混杂着恐惧、依赖和一丝被驯服后的卑微希冀的光芒,蓝语乘知道,初步的“驯化”完成了。
她缓缓抽回手,站起身。
“记住你的承诺。”语气淡漠,不带感情,“去把脸洗干净。”
青欣雪乖顺地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狼狈。
当她再次看向蓝语乘时,眼神里只剩下小心翼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顺从。
蓝语乘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却没有立刻离开。她背对着青欣雪,像是随口一提,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明天。”
“如果你能一直这么‘乖’。”
“我会给你……‘奖励’。”
说完,她拉开房门,身影融入外面的黑暗,没有一丝留恋。
房门轻轻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青欣雪独自站在原地。
“奖励”……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圈混杂着极致渴望、深刻恐惧和卑微期待的涟漪。
她不知道明天的“奖励”具体是什么,但她清楚地知道,为了得到它,她必须支付的代价——彻底的“乖”和“绝对服从”。
她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身体仍在因刚才剧烈的情绪过山车而颤抖不休,但一种诡异的、扭曲的平静感,正从内心深处慢慢滋生。
她被安抚了。
同时,也被套上了一条更精致、更牢固、无形却绝对无法挣脱的枷锁。
门外,蓝语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
脖颈上的刺痛感隐约传来,提醒着方才的生死一线。
但她唇角,却悄然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谈判,落幕。
胜利的天平,已彻底倾斜。
恐惧,是最有效的缰绳。
希望(奖励),是最甜美的毒药。
如今,缰绳在手,毒药在握。
这头因“爱”之名而疯狂的怪物,终于被她暂时关进了名为“规则”与“服从”的囚笼。
至于明天……
以及那迷雾重重的未来……
蓝语乘抬眼,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目光幽深如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