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然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摸过床头柜上冰凉的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让她下意识眯起眼——下午2点47分。她竟昏沉地蜷缩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床头柜上,李昕羽留下的保温袋静静立着,里面是早已凉透的南瓜小米粥。胃里一阵痉挛般的空鸣,提醒她身体急需能量,但食欲却像被沉重的铅块坠着,只想逃避。
“……不能不开播。”她对着空气嘶哑地低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房租、音效外包费、下个月的贷款……一串冰冷的数字像枷锁,瞬间勒紧了她的喉咙,将那份沉溺于悲伤的疲惫强行压了下去。
她撑着酸软无力的身体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扫过桌上那枚孤零零的银质发卡——陆徽在人民公园荷花池旁送的“辟邪礼物”。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金属表面,一丝细微的刺痛从心底蔓延开,又被她强行摁下。
没有像往常开播前那样精心梳理银发,没有换上那套观众反响热烈的哥特裙装,诸葛洛只是草草用手拢了拢打结的乱发,随意套了件宽大的旧T恤遮住单薄的身体,便坐进人体工学椅里,椅背随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甚至懒得开之前买的补光灯,直接点开了直播软件。摄像头亮起的瞬间,屏幕上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底挂着浓重的青黑,嘴角紧抿,透着疲惫与低落。
“下、下午好……”她对着麦克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勉强挤出的开场白干巴巴的毫无生气,“今天……还是画画吧。”她点开绘图软件,调出《世界之潮》的同人新角色线稿。数位笔握在手里感觉异常沉重,但是落下第一笔还是熟悉的感觉。
直播间人数像蜗牛般缓慢爬升,最终停留在一万出头,远低于平时开播即破两万的常态。
弹幕倒还是挺多的:
【老婆今天脸色好差】
【我老婆是不是生病了?】
【昨天的恐怖游戏呢?还想看】
【主播今天没精神啊】
【老客户呢?今天怎么没人刷礼物?】
诸葛洛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询问状态的弹幕,她集中全部精神盯着屏幕上的线稿,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杂念驱逐出去,只专注于笔下的线条。然而,大脑像是蒙着一层厚重的灰雾,思绪迟钝得厉害。平日里行云流水的勾线变得滞涩,不停地Ctrl+Z撤回。
“操……”一声极轻的、带着懊恼和沮丧的脏话从齿缝里漏出来。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深吸一口气,再次俯身凑近数位板,试图重新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方,一个熟悉的ID无声无息地滑入了观众列表最顶端:
【SnowAlpes】进入了直播间
诸葛洛的动作瞬间僵住了。握着数位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腔里那颗沉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缩,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
陆徽来了?他终于来了?无数念头在脑中炸开:他为什么现在才来?他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还是……想补偿我?
她想立刻关掉直播,把自己再次埋进被子里,隔绝他可能的审视和怜悯。
但她不能。
工作室需要钱。直播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不再去看那个刺眼的ID。她重新握紧笔,开始机械地描线,动作僵硬,线条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苦役。血色瞳孔里只剩下强撑的倔强和深藏的脆弱。
她努力想表现得“正常”一点,想忽略陆徽的存在,可那个ID就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视野的边缘,让她无法真正集中精神。每一次不经意的视线扫过观众列表,那个名字都会带来一阵心悸。
杭城,陆徽的办公室。
陆徽几乎在收到B站开播推送的第一时间就点了进来。他低头坐在办公椅上,背对着窗外午后的繁华街景,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写满疲惫的脸上,眼镜后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画面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
当诸葛洛憔悴的面容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屏幕上时,陆徽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中。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原本亮得惊人的血色瞳孔此刻黯淡无光,里面盛满了强忍的疲惫和失落。
她甚至没扎头发,银白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穿着普通的旧卫衣,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椅子里。这与他记忆中的诸葛洛判若两人。
愧疚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是他亲手浇灭了那份喜悦,是他用冷漠和生硬的话语将她推入了此刻的低谷。他想起自己上午在家里,烦躁地刷新着她黑屏的直播间。
他看着她笨拙地握着笔,线条滞涩,甚至画错后懊恼地低咒。看着她刻意避开镜头,血色瞳孔里强撑的倔强掩饰不住深藏的脆弱和无助。她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任何一条关心她状态的弹幕,只是把自己封闭在那小小的绘图世界里,沉默地、艰难地坚持着。
他应该给诸葛洛刷个SC,鼓励她,给她注入勇气。
但他不敢。
他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她更难受。怕那些礼物会被她视作虚伪的施舍或迟来的补偿。更怕她会像昨晚那样,用带着哭腔的愤怒质问他:“现在来装好人了?”他甚至连一句“加油”的弹幕都不敢发,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平衡,让她再次情绪崩溃。
所以他只能沉默。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喉咙——他想给她发消息,想立刻拨通语音,想对她说一句“对不起”。道歉的话语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
【SnowAlpes】:昨天……是我不好。
【SnowAlpes】:别硬撑了,去休息吧。
【SnowAlpes】:我……
最终,所有打出的字都被他一个键一个键地删掉。道歉显得苍白无力,关心更像是在伤口上撒盐。他颓然地放下手机,眼镜滑落到鼻梁上,他也没有去推。
窗外杭城的阳光明媚,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和那份沉甸甸的无力感。他像个幽灵一样,无声地停留在诸葛洛的直播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