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只受伤后急于寻找洞穴的小动物,一把掀开最上面那条夏凉被,把自己整个人狠狠地塞了进去。柔软丝滑的布料瞬间包裹上来。她把自己蜷缩成紧紧的一团,双腿用力屈起抵在小腹,双臂死死抱住膝盖,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心口的疼痛。银白色的长发被胡乱地压在身下、缠在颈间,她毫不在意,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被子里。
呜咽声在厚重的被褥里变得沉闷而压抑,身体随着哭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脑海里反复闪回着电话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冰冷的语调。陆徽那生硬的“喂?”,打断她兴奋分享时那像石头般砸下的“嗯”,毫无温度的“哦。知道了”,不耐烦的“在忙。没别的事我先挂了”,以及最后那句将她彻底点燃、也彻底砸碎的“不用事事都跟我汇报”……一遍又一遍,如同最恶毒的咒语,在她耳边循环播放。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她在被子里抽噎,泪水浸湿了被面,“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做到了……想听你说一句‘干得不错’……想让你……也跟我一样开心……”过去那些支撑她走过最慌乱无措日子的陆徽的回忆,此刻都变成了扎向她内心最锋利的刀。
她后悔最后说了那么绝的话,把刀子狠狠捅了回去。可当时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足以冲破一切理智。
现在,激烈的情绪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
她就这样把自己团在被子里,任凭泪水无声地浸透布料,意识渐渐模糊,最终在窗外天光微熹时,沉入一种麻木而昏沉的浅眠。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了,将她暂时隔绝在那令人窒息的痛苦之外。
上午十点刚过,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打破了工作室的死寂。李昕羽轻车熟路地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个保温袋,里面装着刚熬好的南瓜小米粥。
“小洛?醒了吗?给你带了点……”她温婉的声音在看清屋内景象时戛然而止。卧室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工作室比她上次来时更加凌乱。数位板孤零零地躺在桌上,旁边是昨晚直播没喝完的半罐粉魔爪。地上散落着一堆空罐子和叠起来的外卖盒,还有被随意踢开的拖鞋。最刺眼的是那些被揉成团的纸巾,散落在椅子。
李昕羽的心猛地一沉,看向大床。
床上,一个巨大的、隆起的被团占据了中心位置。那团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像一个茧。只有几缕凌乱的银白色发丝从被子的边缘泄出,散落在深色的床单上,透着一股脆弱感。
“小洛?”李昕羽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碰触那个被子卷成的团,“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
她的手还没碰到被子,那个被团猛地动了一下,裹得更紧了。里面传来一个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微弱得像被掐住了喉咙:“……李姐姐……我没事……你……你放那儿吧……我不想吃……”
李昕羽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怎么能不吃东西呢?”李昕羽在床边坐下,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你现在的这具身体经不起饿,更不能情绪大起大落。乖,起来喝点粥,温热的,养胃。”她试图去掀被角,“是不是昨晚直播太累了?还是……跟谁吵架了?”她敏锐地想到了什么,毕竟能让这个平时倔强的主美大人变成这样的可能性实在不多。
被团又往里缩了缩,诸葛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更深的自闭:“……求你了……李姐姐……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着。今天……今天不想播了。”
直播对现在的诸葛洛和工作室意味着什么,她身为工作室主程序的妻子比谁都清楚。能让这个为了工作室咬牙扛起直播重担的人说出“不播了”,那得是受了多大的打击?
李昕羽沉默了。看着床上那个拒绝交流,只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的被团,她明白此刻任何劝说都是徒劳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
“好,好,我不吵你。”她将保温袋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放得更加轻柔,“粥我放这儿了,还温着。你什么时候想吃了,一定要记得热一热再吃,千万别吃凉的,听见没?”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房间里更显刺眼的凌乱,“我帮你收拾下,你好好休息,别多想。”
接下来的时间,李昕羽轻手轻脚地在房间忙碌。她捡起散落的空罐子扔进垃圾桶,把歪倒的椅子扶正,擦掉桌上的灰尘,将那些刺眼的纸巾团清理干净。她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收拾妥当,李昕羽再次走到卧室门口。被团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死寂无声,仿佛里面的人已经与世隔绝。
“小洛,我走了。”李昕羽的声音带着担心,“粥一定要记得吃。有事随时给我或者老白打电话,别自己硬撑着,知道吗?”
被团里没有任何回应。
李昕羽轻轻地关上了工作室的门,将那份沉重的安静气氛再次留给了床上那个将自己彻底封闭的银发少女。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杭城。
陆徽坐在他那间宽敞得有些空旷的客厅里,眼镜后的目光有些涣散,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处理完手头堆积的工作邮件,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空落感驱使他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粉色图标。
他熟练地进入自己的关注列表,指尖精准地悬停在那个ID上:【睦月之光】。
屏幕显示着黑屏状态。历史记录里,最后一场直播结束于昨天晚上。他皱了皱眉,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上午十一点了。按照诸葛洛最近拼命三郎般的直播强度,以及昨天那场成功直播带来的可观收益,她今天应该早就开播了才对。要么是继续完成那张《世界之潮》的同人图,要么是趁热打铁再播一轮恐怖游戏巩固人气。
他刷新了一下页面。依旧是黑屏。没有“直播中”的提示,也没有任何开播预告。
陆徽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开始在心口盘旋。他退出B站,点开QQ,找到那个被他置顶的对话框。最后的消息记录,停留在昨晚那通激烈争吵的语音通话。他往上翻,是昨天直播前他发的鼓励:
【SnowAlpes】10:12:直播加油。放轻松,做你自己就好,数据会说话。
【SnowAlpes】10:13:我会替你保驾护航的!
手指悬在键盘上,那句“在吗?”或者“今天怎么没开播?”,却怎么也按不下去。昨晚那些伤人的话言犹在耳,此刻发送任何消息都显得虚伪又苍白。
没有开播。
这个事实像一块不断膨胀的海绵,一点点吸走了他试图维持的冷静。诸葛洛是什么人?是那个为了工作室能通宵爆肝、在被喷到崩溃边缘还能被他一通电话拉回来、第二天就咬牙开播的倔驴;是那个看到后台收益数字会兴奋得在椅子上蹦跳、双眼发亮喊着“真香”的财迷;是那个哪怕被篮球砸头、在恐怖游戏里死到抓狂,只要看到数据在涨就能硬着头皮继续的狠人;哪怕被黑粉观众来回攻击,也要为了热度坚持不懈的厚脸皮。
直播对她而言,早已不仅仅是“变现的可能”,更是她抓住的、能支撑《勇者物语》不坠落的、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尤其是在昨天刚取得突破性进展之后?
除非……
一股迟来的、尖锐的懊悔和恐慌猛地攫住了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昨晚用扔出的那些冰冷的话语可能真的狠狠伤到了她。
那个总是活力满满、倔强不服输的“白色矮子”,那个他认识了二十多年、从糙汉兄弟变成银发少女的发小,此刻可能正像李昕羽看到的那样,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无声地消化着他带来的巨大伤害。
“我他妈……”陆徽低咒一声,抬手用力搓了把脸。窗外杭城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明亮得刺眼,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底那片阴霾。
他想要道歉,但是却堵在喉咙里不知该如何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