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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我以为这是一场游戏。
是的,游戏。一个票价五千块、沉浸感拉满的、该死的Galgame。
我是谁?我是蓝语乘,通关了数百部恋爱模拟游戏的资深玩家。我的武器是洞察、是策略、是精准投放的好感度与恰到好处的温柔。系统?不过是个提供道具和任务的NPC。青欣雪?一个设定为“病娇青梅”的攻略目标,头顶着需要被我刷满的好感度条。
看她为我哭,为我笑,因我一句暧昧不明的话而脸红心跳,因我偶尔的疏离而惶恐不安……这一切,在最初的我看来,不过是代码运行下的固定反应,是角色扮演的必然剧情。我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属于“玩家”的优越感,欣赏着她那份过于炽热、以至于显得有些笨拙的爱意。多有趣啊,像观察玻璃箱里躁动的美丽昆虫。
我计算着每一步,如同下棋。给予一点甜头,设立一道边界,用“规则”和“奖励”编织一条无形的锁链,试图将她牢牢控在掌心。我以为我是那个执棋的人,冷静地操控着棋盘上的一切。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棋盘变得粘稠起来了?
是那次她手持尖刀,眼神疯狂地向我索吻?是废旧教室里,她为我几乎将一个人活活打死时,那混着血腥味的、决绝的守护?还是当我躺在病床上,她以爱为名,将我拖入那片剥夺光明的、绝望的黑暗?
疼痛,是真实的。
窒息感,是真实的。
那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消毒水、血腥和她偏执气息的味道,无比真实。
系统面板上那停滞不前的60%好感度,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它衡量不了她眼底那片为我而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火海。我开始怀疑,这个所谓的“面板”,真的能定义人类情感的复杂与深度吗?还是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误导,一个让我安心扮演“玩家”的虚假安慰剂?
“飞升”?“完美攻略”?“回归现实”?
这些词汇曾经是我行动的最高纲领,是我忍受一切的动力。可如今,它们听起来如此空洞,如此遥远。
那个所谓的“现实”,是什么?是那间只有电竞椅和冰冷屏幕的房间?是那个购买天价游戏、对生活感到虚无的“我”?比起眼前这刻骨铭心的痛楚与纠缠,那个“现实”反而更像一个模糊的、缺乏实感的梦境。
如果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为何我的伤口会痛?为何她的眼泪滚烫?如果青欣雪只是一串代码,为何她的偏执能如此深刻地凿进我的灵魂,让我恐惧,让我……在恐惧的间隙,生出一种扭曲的熟悉与依赖?
我不是在玩一个游戏。
我可能是被困在了一个世界。
一个拥有自身运行规则、情感逻辑真实得可怕的世界。
而“攻略”,不再是获取积分的手段,它成了我生存的唯一方式。甚至……是唯一能让我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方式。
当青欣雪将那个男生像垃圾一样拖到我面前,询问我如何处置时,我的沉默,并非全然是麻木。那里面,掺杂了一种冰冷的、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默许。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沉默会导向什么结果。那一刻,我不再是被动承受的受害者,我成了共犯。我利用了她的疯狂,清除了一个“麻烦”。
当她解开我的束缚,告诉我“可以走了”时,那瞬间袭来的,不是狂喜,而是巨大的、令人眩晕的虚空。离开?去哪里?回到那个需要重新面对未知、需要继续伪装、需要继续“攻略”的、看似自由实则更凶险的天地?还是留在这个虽然扭曲、却已将我的每一寸呼吸都打上烙印的囚笼?
外面的世界广阔,却空空荡荡。
这个囚笼狭窄,却……“充实”得让我无法喘息,也让我无法割舍。
所以,我选择了回头。
所以,我主动吻了上去。
所以,我说:“我不走。”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咯噔”一下,碎裂了,然后又以一种更坚硬、更冰冷的形态,重新凝固。
这不是妥协,不是斯德哥尔摩。
这是一种……觉醒。
既然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既然规则可以由力量,无论是武力还是情感操控来改写,那我为何还要固守那个“玩家”的身份?为何还要被动地等待“飞升”?
青欣雪需要我,如同溺水者需要浮木。而我在这种极致的需要中,找到了自己在这个荒谬世界里存在的、最坚实的重量。她的爱是毒药,也是养分,喂养着我那颗在虚无中逐渐迷失的心。
我开始“享受”她带来的痛楚,因为那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我开始“配合”她的新玩法,因为在那病态的亲密中,我能感受到一种扭曲的掌控感——看啊,这个强大的、疯狂的、能轻易摧毁我的存在,她的喜怒哀乐,皆因我而起。她的世界,以我为中心旋转。
这何尝不是一种反向的“攻略”?一种更高级、更危险的“驯养”?
我依然想“回家”。但“家”的定义,已经开始模糊。或许,掌控这个囚笼,成为笼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比回到那个冰冷的“现实”,更像是一种……“回家”?
当我在便利店门口,与那个普通女生进行着普通对话时,那一瞬间的“正常”,竟让我感到无比不适。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突然被强光照射,只剩下刺痛和茫然。而青欣雪随之而来的崩溃,那毁天灭地的占有欲,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诡异的安心。
看,她还是需要我的。
看,我还是能如此深刻地影响一个人。
于是,我亲手将她锁了进去。
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报复。
而是因为……我需要她保持那个样子。
那个眼里只有我、世界里只有我、因我而疯魔的样子。
只有这样,我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才能在这片认知混乱的虚妄之海中,抓住唯一一块看起来“真实”的浮木——即使那块浮木,正在将我拖向更深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玩家?囚徒?还是……正在悄然成形的、更冷静的操纵者?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最初那个只想通关游戏回家的蓝语乘,已经死在了某一次窒息的吻里,某一道裂开的伤口中,某一声绝望的哭泣下。
活下来的这个,正在这片由爱与疯狂构筑的废墟上,学着用黑暗的眼睛,重新审视这个“游戏”,并开始思考——
或许,真正的“飞升”,不是离开。
而是,成为这个世界,新的规则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