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雾气还没散,树林越是深处越透着凉意。

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破开薄雾,疾驰在蜿蜒的山道上。

马儿跑得极快,如一道墨影划过山间。

马蹄踏过林地上的残雪,溅起细碎的水珠和泥土,发出沉闷声响,惊起大片林间宿鸟,展开双翼冲向灰蒙蒙的天空。

周询控缰驰骋,身姿挺拔如松,双目紧视前路。

忽然一阵劲风迎面扑来,他忍不住放声大笑,怀中美人见着衣袂与发丝被吹得肆意飞扬,微微皱眉。

黑马踏雪破雾,男子狂放不羁,女子素衣清绝,山间寒飙卷地,构成一副流动的冬日山林侠行图,好不快活……

快活个鬼,周询是快活了,但她姜柳可遭老了罪。

起初马速不快,姜柳还能维持几分体面,可周询越骑越起劲,竟与胯下的黑丸人马合一,时速直线飙升,随之而来的剧烈颠簸,更是给本就晕“马”的她雪上加霜。

驶出树林,又是一次臀部低空起飞后,姜柳再也忍不住了。

“周询!你给我慢点!不然我…我跟你拼了!”

姜柳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用力捏夹周询的手臂。

声音顺着风将怨念吹入周询耳中。

周询闻言,手上缰绳稍稍一拉,黑丸立刻明白,放缓了脚步,从疾驰变为小跑慢走。

周询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只见姜柳小脸发白,眉头紧锁,一脸的憋屈和恼怒。

自从姜柳化形后,都怎么没笑过,周询本想借这个共乘一马的机会拉近夫妻间的感情,可惜反而变得比之前更糟糕了。

不过欺负姜柳在周询看来也别有一番风味,至于感情嘛,日后总有机会培养的。

周询不急,只要姜柳一直留在他身边,那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其他方面的进展,也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夫人不适?”周询关切地问道。

虽然他的声音很温和,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姜柳怎么看都像是在幸灾乐祸。

姜柳狠狠白了他一眼,试着在狭窄的马背上调整坐姿,可这马鞍的设计显然没顾及骑乘者的舒适度,无论她如何挪动,都依然难受。

无奈之下,她只能往周询身上多靠了靠,抱住他的腰背,将大半身子贴过去,总算让身子稳当了些。

“这路是人走的吗?不,这路是马走的吗?坑坑洼洼的,晃死我了,为什么放着大路不走,非要钻这山沟子?”

“安全。”

周询言简意赅。

“如今不知外界局势,若正大光明走官道,万一胡奴尚未退去,难免被其擒获,再者官道贼匪横行,需步步谨慎,远不如这山林小路来得自在。”

周询说完,突然顿住,忽而俯身,嘴唇凑近她的耳边,:“若夫人实在不堪其苦,不如施展些神通,缩地成寸,瞬移至目的地,也省了这风餐露宿,鞍马劳顿。”

姜柳一听,更是气得想咬他。

周询当她是啥?是想要啥就有啥的叮当猫吗?真是败家子!说得好像这气运是大风刮来得一样,这可是她努力克扣才攒下那么一点家底,哪能如此奢侈地乱花。

“想得倒挺美的,还缩地成寸,日行千里,不会!也没有!”姜柳没好气地哼道。

周询挑眉,故作不解:“哦?夫人不是神通广大的神仙吗?这点小事也做不到?”

“什么神仙,我只是个实习生啦!”

“实习生?”

“就是学徒啦!跟你交流真累。”

姜柳白了他一眼,但看他那副等着听解释的样子,还是不禁耐着性子去解释。

“我不是正式的神仙,只能算有成为神的资格,做不到无所不能,还有你以为神通是路边的大白菜,想吃就吃想用就用啊?

动用的神通,那是要消耗‘气运’的!平日里托个梦、吹个风,或者像现在这样维持人形,消耗微乎其微,倒还撑得住。

想凭空挪移千里?那代价大了去了,我这小身板可扛不住,用了怕不是当场就得变回一棵树,在这荒山野岭里扎根晒太阳,这还是尽力控制神通的结果。

要是控制不好,说不定当场就魂飞魄散,连去地府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姜柳说得可能有点夸张,但却是实话。

她现在差不多所有能力,都得别人或者自己许愿才能解锁,也就托梦、能小范围控个风、还有化形这几样,只需要提供灵力和气运就能用。

或许她还有别的能力,无需靠天道给的权柄也能用,就是现在传承记忆里未开放的内容。

姜柳没好气地继续解释道:“再说了,这‘气运’……呃,你就理解为生灵体内存在的一种‘命运中的可能性’或者‘底蕴’吧,反正是用一点就少一点,平常人要是‘气运’亏空的话,那就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我如果气运亏空的话也会如此,所以哪能像你这样,张嘴就来,一点都不知道节俭!”

周询听着姜柳这番半是抱怨半是解释的话,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消耗‘气运’?夫人,若我向你许愿,支付这‘气运’,是否就能动用那等大神通了?”

“想都别想!”

姜柳立刻否决,像是怕他真动了这念头,赶紧说道,“首先,许愿不是张口就来的。需得诚心具体,不能损害他人,还得……嗯,还有等价交换!现在你付不起那代价!而且你也得对我的命负责!可不能乱来。”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把这复杂的规则说清楚:“这么说吧,你我如今算是一体的,我们的‘气运’是连在一起的。

你向我许愿,消耗的还是我们共同的东西,要是把我们共同的‘气运’消耗完了,就都得死。”

周询紧接着立刻说道:“那若是从外部获取这‘气运’呢?”

姜柳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

“倒也不是不行,但这‘气运’,并非凭空产生,它更像是一种‘势’的凝聚。比如,你统兵时获得的军心,你守护百姓得到的人望,你占据要地形成的地利……这些都能汇聚成‘势’。这种‘势’积累起来,便能转换成部分‘气运’,到时候,我们利用这股庞大的‘气运’或许就能做到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

当然还有别人向她许愿时,偷偷吃回扣这种也能做到补充,只是她要脸没说。

姜柳说完叹了口气:“所以啊,‘气运’来之不易,现在咱们就老老实实骑马吧。

等哪天你周大将军重新聚起了千军万马,威震一方,积累了泼天的‘势’,别说缩地成寸,就是你想把这山搬走,我说不定都能试试看。”

周询沉默地听着,心中已然明了。

这并非神怪志异,而是另一种形式的交易。

其实世上所有事,说白了就是利益交换。

马蹄嘚嘚,两人一时无话。

接着穿过一片枯木林,视野稍稍开阔了些。

姜柳望着前方依旧连绵的山峦,忍不住又问:“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总不能一直在这山里转悠吧?”

“宜阳。”周询这次回答得很快。

“宜阳?去那里做什么?有吃的还是有玩的?”

周询低头,嘴角微勾:“去找一位故人。”

“故人?”姜柳不解道,这个词在她听来总带着点故事感,“什么样的故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周询看着她那故作随意实则暗含打探的小表情,心底那点促狭又冒了出来。他手臂不着痕迹地收紧,让她更贴近自己:“夫人这般追问,可是在担心为夫的红颜知己?”

“谁担心了!我不过是怕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姜柳说着,一把推开周询。

这不正经的家伙,总喜欢说些怪话,他喜欢谁关她姜柳什么事。

就算周询在她面前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她也不会有万分之一的难受,相反还会细细评鉴一番。

周询见姜柳没什么反应,不再逗她,正色道:“是位守将,姓杜,与我曾是同窗,幼时交情颇深。宜阳城坚,他手中也有些兵马。如今我势单力薄,欲要有所作为,需得借他之力,先站稳脚跟。”

他目光深远,仿佛已经望到了那座城池:“有了兵马,才能收复兴安。”

原来是要去老同学那借钱,把那么不要脸的事说得冠冕堂皇。

姜柳“哦”了一声,转而问道:“那人能信得过吗?这世道,人心易变。”

周询眼神微黯,随即又变得坚定:“杜兄为人,我信得过,况且——”

“即便真有变故,无非是再多些波折,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他这话既是在回答姜柳,也是在告诉自己。

前路未知,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能向前,只有向前。

随着时间太阳越升越高,把山里的寒气和雾气驱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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