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金呆呆地望着岛,望着姜柳曾经存在的位置,好一会没动。

温暖的晨光拍在他的脸颊上,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心像被泡在冷水里,糟透了。

也许,真正的离别从来不是盛大的落幕,而是发生在某个寻常的清晨,没有挥手作别,也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是静悄悄地,把所有回忆都留在了昨天。

可这样的离别对于留在原地的人来说,终究是残忍的。

陈三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接受。

他不停地用力揉着眼睛,再猛地睁开,可无论他闭眼,睁眼多少次,湖心岛上依旧空空如也。

即使再不愿意相信,但现实就是现实。

那棵承载着全村人希望与敬畏的巨柳,终究是不见了。

陈三金不甘心,但也没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尖锐的声音,撕裂柳家庄宁静的清晨。

“树……神树……神树大人不见了!!”陈三金一边呐喊,一边痛哭。

刹那间,声音响彻整个山谷,传进每个柳家庄居民的心中。

村民们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他们还是从各自的棚屋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奔向湖边。

可当他们出来后,看见那空荡荡的湖心岛时,再不愿意相信的人也只能接受,一时间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山谷中哭喊声、议论声、质疑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神树大人去哪儿了?”

“俺不想挨饿了啊!”

“是周将军!周将军也不见了!定是他盗走了神树!”

“完了!没了神树庇佑,这可怎么办?咱们还能活吗?”

……

所有人都在拼命宣泄着负面情绪,这般场面,就像是希望的处刑场,混乱者的盛宴。

有的骂累的人瘫坐在地看着湖心岛,面如死灰,更有人已经开始慌乱地收拾那点微薄的家当,准备再次逃亡……

人类的丑态在这展露无疑。

就在这混乱不停蔓延之际,老村长陈禾走了出来。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走到湖边。

来到湖边后,他的目光扫过空寂的湖心岛,又落在周询住过的棚屋上,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麦粒,又记起昨日与周询在麦田交谈的点点滴滴,心中更不痛快了。

他妈的,周询这小子是一点都不客套啊。

陈禾心里暗暗咒骂着周询。

可再是百般不爽,这日子总得过下去。

陈禾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心神,走到众人身前。

随后他猛得开口道:“都踏马给老子闭嘴!”

陈禾的声音足够威严,压得下所有嘈杂。

在场的所有人听着皆不由而同看向陈禾,就像找到主心骨一般。

陈禾见众人冷静下来后,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周询种的麦田边上蹲下,接着用他那粗糙的手掌猛地拔起一株最为茁壮的小麦,高举过头顶。

“看清楚!这是什么!”

众人顺着声音看向他手中那株小麦,那株在朝阳下闪着光的小麦。

“这是神树大人留给咱们的!”陈禾说着,用视线扫过那一张张惶恐的脸。

“这是他们留给咱们的活路!是咱们柳家庄的根!”

“神树大人走了吗?祂的形走了,可祂的‘灵’还在!看看这麦子!看看这环绕咱们、护着咱们的雾!哪一样不是神树大人恩泽的证明!”

“祂不是抛弃了咱们!”陈禾几乎是在嘶吼,似乎要将信念与希望重新注入人们的心里。

“祂是把这安身立命的本事,真真切切地交到了咱们自己手里!往后的日子,靠的不是天天磕头求来的施舍,是要靠咱们自己这双手!”

“把这些麦子种好,把地刨熟,把日子过踏实!这才是对神树大人最想看到的!这才是咱们柳家庄,真正的,谁也夺不走的根基!”

陈禾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呐喊,只是在拼命的呐喊,可只有这样的呐喊才能抚平人们慌乱的心。

人们听着那激昂的话语,看着陈禾手中的麦苗,感受着脚下这片被神力滋养过的土地,一种自力更生的觉悟,开始在绝望的废墟上萌芽。

人们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恐慌就这样在三言两语中渐渐被勇气取代。

过了良久,骚动终于平息了。

村民们也随之各自散去,回了自家院落。

只剩陈三金没动,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呆立在原地,不时望着天上掠过的飞鸟出神,又低头用脚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地上的杂草。

直到瞥见陈禾转身要走,他才猛地回过神,慌忙伸手拽住了叔叔的衣摆。

“叔,周大哥之前跟俺说过他要去宜阳,俺想去那找他把事问清楚。”陈三金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十分坚定。

陈禾看着眼前这个总让他头疼的侄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即使再怕再不愿意,但也该放手了。

“问清楚?”陈禾摸了摸陈三金的头顶,笑着问道。

“三金啊,你心里真是只想问个清楚,还是……也想跟着他去?”

陈三金被说中心事,嘴唇动了动,最终重重地点头。

“叔,周大哥是有本事的人,俺觉得,跟着他,比一辈子窝在山沟里种地强,俺也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就在这时,吴阿宝也挤了过来,他脸上少了平日的吊儿郎当,挠了挠头:“村长,你不放心三金一个人去的话,就让俺陪他一起去吧,再说,周将军是条汉子,咱们庄救过他,到时候跟在他身边也不会亏待俺们的。”

陈禾仔细看着这两个村里最健壮,也最有血性的后生,眼睛顿时有些发酸。

随后他长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罢了,孩子大了,早晚要自己闯天下。”陈禾伸出粗糙的手,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去吧。记着,无论走到哪儿,骨头要硬,心要正。柳家庄,永远是你们的根,是你们累了可以回来的窝。”

说完,他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贴在他们耳边嘱托道:“见了周将军,告诉他,柳家庄一切安好,也告诉他,俺陈禾不计较,让他放点心,有空多回来坐坐,到时俺要热情款待他。”

陈三金和吴阿宝重重地点头,对着陈禾,也对着他身后的的村庄,深深鞠了一躬。

随后,两人立马回去收拾行李,背上简易的行囊,踏上了前往宜阳的路途。

陈禾待在原地,望着他们走出大山。

柳家庄的今天很特别,少了一棵树,走了几个人,炊烟却依旧准时升起。

生活总要继续,而希望,已扎根在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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