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再是审讯者与被审讯者，而是两个各怀鬼胎的赌徒，共同坐在一张赌桌前，审视着彼此的筹码。

“那么，作为我们合作的诚意，”

我放下酒杯。

那酒的味道很奇特，像冰镇的浆果混合着冬日的薄雾，喝下去后头脑愈发清醒。

“我想，我需要一些‘定金’。比如，关于‘寂静小巷’的，比我在泥潭区听到的流言更精准的情报。”

阿斯代尔优雅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当然。这是‘赞助商’应尽的义务。”

他没有呼唤管家，只是打了一个响指。

他身后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走出了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紧身皮甲里，脸上戴着一个朴实无华的黑铁面具的人。

那人分不清男女，动作如猫般轻盈，仿佛自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

“黑刃，”阿斯代尔吩咐道，“把关于‘深潜者’的卷宗拿来。”

那个被称为“黑刃”的密探微微躬身，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深潜者？”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这是我的家族对盘踞在‘寂静小巷’附近那东西的称呼，”阿斯代尔解释道，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

“它们是一种半人半鱼的两栖生物，通常居住在凡人无法触及的深海之中。它们崇拜着一位名为‘克苏鲁’的古老存在，拥有通过梦境和歌声影响智慧生物心智的能力。”

克苏鲁。

这又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充满了古老与疯狂意味的名字。

“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埃伯利斯？”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阿斯代尔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

“深潜者极少离开海洋。它们出现在一座内陆城市的运河里，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我怀疑，是奈亚拉托提普的‘路过’，无意中在这里撕开了一条通往某个深海位面的微小裂隙，而这些好奇的‘小鱼’，就是顺着裂隙游过来的。”

黑刃再次出现，将一卷用深蓝色丝带系着的羊皮纸卷宗，恭敬地放在了桌上。

我解开丝带，展开卷宗。

里面的信息，远比我之前收集到的要详尽得多。

卷宗里不仅有关于深潜者习性的详细描述……

——畏惧强光与火焰，习惯在潮湿和黑暗的环境中活动，拥有远超人类的力量和再生能力。

甚至还有一幅由亲眼见过它们的探子绘制的，惟妙惟肖的素描。

画上的生物，有着人的躯干和四肢，但皮肤上覆盖着灰绿色的鳞片，手脚生有蹼，头部则完全是鱼的样子，两颗巨大而没有眼睑的眼球凸出着，显得异常诡异。

卷宗还详细记录了最近一个月内，所有与寂静小巷有关的失踪人口报告，以及城卫队私下里的调查记录。

甚至连运河的水文图、涨落潮的时间规律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根据我的情报，”阿斯代尔在我阅读时补充道。

“这群深潜者的‘巢穴’，就在寂静小巷尽头那口废弃的排水井下方，与运河的主水道相连。它们的数量不多，大概在五到七只之间，其中应该有一只……我们称之为‘歌者’的雌性个体，负责用歌声引诱猎物。”

有了这份情报，我的狩猎计划无疑会变得精准而高效。

这确实是一份价值连城的“定金”。

“那么，作为交换，我需要付出什么？”

我合上卷宗，问道。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我需要一样东西，”阿斯代尔说道，“深潜者的身体在死亡后会迅速溶解，但它们偶尔会在体内，孕育出一种被称为‘深海之泪’的结晶体。那东西对研究它们的生态很有价值。我需要你，在清理掉它们之后，把那颗结晶体带回来给我。”

深海之泪。

这个名字让我心中一动，想起了我最初用来欺骗那个“旧日支配者”的，那块该死的蓝色玻璃。

真是个讽刺的巧合。

“成交。”我将卷宗收好。

“那么，预祝你……演出成功，莉娅小姐。”

阿斯代尔举起了酒杯。

“也祝您，观剧愉快，雷文斯布鲁克阁下。”

……

离开月影花园时，夜已深沉。

我坐在返回的马车里，脑子里却一刻也没有停歇。

阿斯代尔·雷文斯布鲁克，这个男人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知道得太多，隐藏得也太深。

他和我结成“合作”关系，真的只是为了看一场“有趣的戏剧”吗？

我对此深表怀疑。

【……根据行为心理学模型分析，阿斯代尔·雷文斯布鲁克的行为模式，更接近于一个寻求‘控制’与‘秩序’的棋手，而非单纯的‘观众’。

他介入你的行动，很可能是为了利用你来清理掉那些由奈亚拉托提普带来的、不可控的‘混乱’因素。

你对他而言，是一枚既好用、又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核心”的分析，与我的判断不谋而合。

我和阿斯代尔，本质上是在互相利用。

他利用我来清除污染，而我利用他来获取资源和情报。

这是一场危险的平衡游戏，谁先失去利用价值，谁就会被第一个踢出局。

但至少现在，我们是“盟友”。

回到我们的小阁楼时，艾利奥特正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本我从图书馆借来的，关于基础符文学的书。

桌上的油灯还亮着，显然是在等我回来。

我心中一暖，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小小的却又温暖的“家”，就是我现在最想守护的东西。

无论是要面对深渊里的怪物，还是要与危险的贵族周旋，只要一想到这里还有一盏灯在为我而亮，我就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我没有叫醒艾利奥特，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阳台上。

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我看着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将从阿斯代尔那里得到的情报，在脑海里一遍遍地过滤，重组，开始构思针对深潜者的狩猎计划。

火焰、强光、陆地作战……我有很多优势。

但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睡意席卷而来。

我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身体也一阵阵发软。

【……警告！检测到强烈的精神能量入侵！来源：未知！正在尝试进行精神屏蔽……屏蔽失败！入侵模式为‘梦境渗透’！宿主即将进入非自愿深度睡眠！】

“核心”的警报声在我脑中变得越来越遥远。

我最后的意识，是看到自己的身体无力地滑倒在地板上。

然后，我坠入了一片冰冷漆黑，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

在无光的深渊里，我看到了一座宏伟而怪异的城市，由绿色岩石构成的巨大建筑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我听到了歌声。

那不是从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我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歌声充满了古老的、令人疯狂的诱惑。

一个声音，在我的梦中低语：

“你……听到了吗……来自拉莱耶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