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止了颤抖，放下了绞着裙角的手。

我抬起头，迎着阿斯代尔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紫色眼眸。

脸上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缓缓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西拉斯·凡恩的平静。

“雷文斯布鲁克阁下，”

我的声音不再是少女的怯懦，而是恢复了几分过去的从容，虽然通过这副喉咙发出依旧显得清脆，但语调里的锐利却丝毫不减。

“看来，我准备的这场独角戏，让您见笑了。”

阿斯代尔松开了我的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不，正相反。这场戏非常精彩。能在一瞬间从受惊的羔羊，切换成伺机而动的毒蛇，这种对情绪的掌控力……不愧是‘银舌’西拉斯。”

他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入座。

“请坐，莉娅小姐。我想，我们现在可以省去那些繁琐的试探，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我没有拒绝。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挺直了脊背，将自己置于一个便于观察和随时做出反应的姿态。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我的家族，世代都是‘观察者’，”

阿斯代尔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那酒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紫罗兰般的色泽。

他没有为我倒酒，而是让管家为我端来了一杯清水。

“我们观察着这座城市的潮起潮落，也观察着那些……偶尔从‘帷幕’之外渗进来的‘客人们’。”

“你的意思是……”

“奈亚拉托提普，是个喜欢热闹的家伙。”

阿斯代尔晃了晃酒杯，紫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祂每一次即兴的‘演出’，都会留下痕迹。而我的职责，就是记录下这些演出，并确保……舞台不会因此而彻底崩塌。你，莉娅小姐，就是祂这次演出中，最出人意料的‘主角’。”

他的话信息量巨大。

“观察者”？“帷幕”？

他不仅知道那个“旧日支配者”的名字，甚至似乎对祂的行为模式了如指掌。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一切？”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从我被改变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直在看着？”

“可以这么说。”他坦然承认，“我看着你从绝望中醒来，看着你在泥潭区挣扎求生，看着你猎杀‘空间的残响’，看着你与‘书记官’达成交易……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比我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箱里的蚂蚁，我自以为是的挣扎和抗争，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眼中一场消遣的戏剧。

一种巨大的羞辱感和无力感涌了上来。

“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炫耀你的无所不知吗？”

我冷冷地问道。

“当然不是，”阿斯代尔抿了一口酒，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我是来为你提供一个选择。毕竟，一场精彩的戏剧，如果主角太早退场，那未免太过无趣了。”

“选择？”

“是的。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条路，你可以选择接受我的‘庇护’。我会为你提供住所、金钱和情报，让你远离那些危险的怪物。作为回报，你需要成为我的‘藏品’，一个证明‘外神’存在的、独一无二的活体标本。你将安全地活下去，但会失去自由。”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笔生意，但内容却让我不寒而栗。

成为他的藏品？像一只蝴蝶被钉在标本盒里？

“第二条路，”

他继续说道。

“你可以拒绝我，继续你那场看似勇敢的‘复仇’游戏。然后，在下一次的狩猎中，被某个更强大的、你无法理解的怪物撕成碎片。或者，更糟糕的，被奈亚拉托提普的疯狂彻底同化，变成一个和他那些‘玩具’没什么区别的疯子。你将拥有自由，但很可能会死得毫无价值。”

他将酒杯放下，紫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庇护与囚禁，自由与死亡。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棋手，将棋盘摆在了我的面前，却只给了我两个必输的选项。

我沉默了。

我看着桌上那杯清澈的水，水中倒映着我的脸……

——莉娅的脸。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甘的火焰。

西拉斯·凡恩或许会选择在两条烂路中，挑选一条相对不那么烂的。

他会虚与委蛇，会暂时妥协，以求东山再起。

但莉娅……不会。

经历了这么多，埋葬了过去，接受了现在，我早已不是那个只懂得趋利避害的骗子了。

我抬起头，迎着阿斯代尔审视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雷文斯布鲁克阁下，”我平静地说道，“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摆在我面前的，从来就不是只有两条路。”

我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属于西拉斯的，狡黠而自信的微笑。

“因为，我将选择第三条路。”

阿斯代尔的眉毛微微一挑，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感兴趣的神情。

“我既不会成为你的藏品，也不会愚蠢地去送死。”我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我会选择……成为你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他饶有兴致地重复道。

“没错。”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是个‘观众’，而我是个‘演员’。你想看一场精彩的戏剧，而我想让这场戏剧有一个我想要的结局。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你需要一个能深入‘舞台’、为你带来第一手信息、甚至能清理掉那些会毁掉舞台的‘小麻烦’的执行者。而我，需要一个能提供后台支持、拥有高端情报和稀有资源的赞助商。”

“你所谓的‘庇护’，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但如果你能为我提供‘星之金属’的线索，提供关于下一个‘污染源’的精准情报，提供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炼金道具……那么，作为回报，我会将我每一次‘狩猎’的过程和成果，都作为独家‘剧本’，呈现在你这位唯一的观众面前。”

“这不是庇护与被庇护，也不是控制与被控制。”我总结道，“这是平等的、互惠互利的……合作。”

露台上一片寂静。只有晚风吹过花圃时发出的沙沙声。

阿斯代尔·雷文斯布鲁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那双淡紫色的眼睛，正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审视，重新打量着我。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有趣的玩具，也不再是一个挣扎的主角。

他看到的，是一个试图从棋子变成棋手，甚至想和他同坐一盘棋的大胆……对手。

良久，他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带着欣赏和愉悦的笑声。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莉娅小姐。”

他重新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然后，又拿起了桌上那个一直未曾动过的、属于我的空杯子，为我倒上了那紫罗兰色的、不知名的佳酿。

“为了我们即将开始的……‘合作’。”

他举起酒杯，向我示意。

“也为了一个……足够精彩的结局。”

我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清脆的碰杯声，在静谧的月影花园中回响。

我知道，我刚刚将自己推上了一座更危险的、摇摇欲坠的钢索。

我的新“合作伙伴”，远比下水道里的怪物要危险得多。

但我也知道，这是我唯一的，能将那“趋近于零”的胜率，真正撬动起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