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耳甫斯修正案”的静默效应笼罩着一切。曾经狂暴的异常们消失了,连同基金会人员那冰冷的“效率”一起,陷入了某种停滞。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物理衰败在缓慢而坚定地持续。这种绝对的安静,比之前的屠杀和混乱更令人窒息,它正在一点点啃噬皮特罗的理智。他需要声音,任何声音,来对抗这吞噬一切的虚无。
在一间半坍塌的、似乎是旧时代通讯设备仓库的房间里,他有了发现。一堆锈蚀的现代设备残骸下,压着一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老物件——一部保养得相当不错、深绿色漆面的M-209步话机,典型的二战美军款式。它厚重的壳体、硕大的旋钮和粗犷的天线,与周围充满未来感的废墟形成奇特的对比。皮特罗把它挖了出来,电池仓里甚至还有几节未完全耗尽的老式干电池。他本能地按下电源开关,步话机顶部的真空管竟然发出了微弱的、橙黄色的光。
“哈……古董。”皮特罗干涩地笑了笑,声音在废墟中显得格外响亮,吓了他自己一跳。他需要做点什么,什么都好,来填补这巨大的空虚。返回他那个相对安全的“生存基地”——一个位于Site-19深处、结构尚且完好的次级储藏区,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他的“基地”里堆满了从各处搜刮来的罐头、净水片,以及一些基础的维修工具。现在,这部步话机成了他最新的“项目”。他清理掉上面的灰尘,检查线路。与其说是维修,不如说是一种仪式,一种对抗精神崩溃的努力。他想象着自己是在某个二战战场,而不是末日废墟,试图用这种幼稚的幻想麻痹自己。
几天过去了,步话机除了偶尔发出的电流噪音,没有任何信号。皮特罗几乎要放弃了,只是习惯性地在每个固定的“值守”时间打开它,旋动频道旋钮,听着那嘶嘶的白噪音,仿佛在聆听宇宙本身的背景辐射。
这天夜里,他照例打开步话机,心不在焉地旋动着频道旋钮。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就在他准备关掉它,继续面对无尽死寂时,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静电干扰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的人声挤了进来:
“……重复……Site-64外围巡逻队……Delta扇区……现实稳定读数……轻微波动……请求确认……”
皮特罗猛地坐直了身体,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死死抓住步话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不是幻觉!这声音!这内容!Site-64?外围巡逻?现实稳定读数?这绝不是他这个死寂世界该有的通讯!
他颤抖着,按下通话按钮,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喂?!有人吗?谁在那里?收到请回答!这里是皮特罗·威尔逊!我在……我在一个基金会站点!我这里……全完了!”
他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
步话机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只有电流的嘶嘶声。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极度警惕:
“身份不明信号源!立即表明你的身份和位置!你使用的是未经授权的古老频段!重复,立即表明身份!”
“我是皮特罗!皮特罗·威尔逊!我是Site-……我以前是Site-19的电网技术员!我们这里发生了……灾难!所有人都……死了!或者变了!”皮特罗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长久的孤独和恐惧在这一刻决堤,“你们是谁?你们在哪里?求求你们,回答我!”
步话机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交谈声,似乎是几个人在快速商量,声音被刻意压低,但皮特罗能听到“信号来源无法追踪”、“古老设备”、“逆模因干扰”、“可能是陷阱”等只言片语。
几秒后,另一个更沉稳、更具权威性的声音接入了频道,带着一种试图安抚但依旧高度戒备的语气:
“皮特罗·威尔逊,这里是2000号基准现实,全球超自然联盟(GOC)Site-64前哨站。请保持冷静。你说你在一个基金会站点?描述你周围的环境。你如何得到这部通讯设备的?”
2000号基准现实!GOC!皮特罗的大脑嗡嗡作响。是“光”!是之前那个短暂连接的世界!他们竟然通过这部老古董步话机联系上了!
“我……我在一个废墟里。是Site-19的废墟。”皮特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清晰地描述,“这部步话机是我在仓库里找到的,是二战时的老东西。我……我只是想听听声音,任何声音……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发疯……”
他将自己这个世界发生的惨剧——基金会的背叛、大屠杀、异常的释放、以及最后那诡异的、万物静默的结局,用颤抖但清晰的语言概述了一遍。他提到了“俄耳甫斯修正案”,虽然他不完全理解那是什么,但他记得那个词,记得那之后世界就“睡着”了。
步话机那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皮特罗能想象到另一头的人是何等的震惊。一个理论上已经被“静默”、被视为“已处理”的敌对宇宙,竟然还有一个幸存者,而且用一部几乎可以说是文物级别的设备,发出了求救信号。
良久,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皮特罗·威尔逊,你的情况我们已初步了解。这……超出了我们所有的预料。听着,你所在的宇宙极不稳定,那种‘静默’状态可能只是暂时的,或者隐藏着我们未知的风险。我们必须确认你的确切位置,并评估将你撤离的可能性。”
“撤离?”皮特罗的心猛地一缩。离开这个地狱?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战栗。但立刻,他想起了那个公文包,想起了那模糊却坚定的目标——将某物带给SCP-579。
“不……等等。”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坚定起来,“我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我……我还有事情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将公文包的事情告诉了对方,但没有提及055和579的具体编号,只是说有一个“可能改变现状”的物品,必须送到一个“特定的地方”。
GOC那边再次沉默。显然,皮特罗的话触及了更高层面的机密和风险。
“皮特罗,你所描述的行为风险极高。你并不完全理解你手中可能掌握着什么,以及你要接触的东西是何等危险。”那个声音警告道,“我们强烈建议你优先考虑自身安全。”
“我的安全?”皮特罗苦笑一声,环顾四周的废墟,“在这里,我还有安全可言吗?如果我的命运就是为这个世界做最后一件事,那我接受。但我需要信息……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基金会要这么做?那个‘普纽玛’是什么?你们……你们知道答案吗?”
他几乎是哀求地问道。真相,比逃生更吸引他。
步话机那头传来一阵商议声。最终,那个声音回答道:“皮特罗,你提供的信息极其重要。但有些情报的密级太高,我们无法通过这个不安全的频道传递。我们会将你的情况上报。保持这个频道开放,但非紧急情况不要主动呼叫,以免信号被……其他东西捕捉到。我们会尽快研究与你建立更稳定、安全联系的方式。在此期间,保持隐蔽,活下去。”
通讯暂时中断了,但步话机的指示灯依然亮着,表示连接尚未完全断开。
皮特罗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大口喘着气。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大脑。他不是完全孤独的了!他联系上了另一个世界!虽然前途未卜,虽然危险重重,但希望的火花,再次在他心中点燃。
他看了一眼角落那个安静的棕色公文包。它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普通了。
废墟依旧死寂,但此刻,皮特罗·威尔逊的心中,却回响着来自另一个现实的声音。一场跨越宇宙的对话,通过一部古老的步话机,将两个绝望的命运,微妙地连接在了一起。而这场对话,将把故事引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