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姜柳靠在周询胸膛,无力地说道。

大抵是因为折腾许久,姜柳没了力气,说话软绵绵的,也懒得再挣扎,整个人就瘫在周询怀里。

当然,要是姜柳想的话,即使没力气,也有的是办法恶心周询,但她没有。

毕竟她就是这样的人,比起坚持,她更擅长放弃。

无论做任何事也就三分钟热度,没什么恒心,新鲜劲一过就撂挑子。

以前她是如此,现在也没啥变化。

今夜似乎没什么风,远处隐隐传来几声虫叫,湖中小鱼好奇地越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水纹。

周询低头,看着怀中美人认命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深。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夫人是指,发现您并非普通树木?”

周询顿了顿,声音轻的就像这夜里缺失的晚风。

“还是指,发现您是能实现愿望的神仙?”

姜柳哼了一声,用双指无力地捏了一下周询的小臂:“有区别吗?快说!”

“若说前者,我打一开始便知晓了。”周询对着姜柳微微一笑。

姜柳这小动作自然没有对周询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有点像撒娇。

“若说后者——”周询故意拖长了语调,眼底带着几分戏谑,“在夫人刚入我梦的那一刻,为夫便已了然于胸了。”

周询的话让姜柳心头一跳,合着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在跟她演戏?!

“你!”

姜柳气得又想挣扎,但身体的疲惫和那该死的契约让她动弹不得,只得又瘫软回去。

“你早知道!那你之前那些絮絮叨叨,都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也并非如此,半真半假罢了。”

周询坦然承认,指尖卷起她一缕墨发,动作自然亲昵。

“对亡魂的愧疚是真,对兴安的遗憾是真,对此地安宁的贪恋也是真。只是倾诉的对象,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止是冰冷的湖水与地下的忠骨。”

“再者,那时我只知夫人并非凡树,没有将已知道两个信息联系起来,亦不知夫人还是神仙,算不得演戏。”

周询的目光平静,姜柳盯了一会,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

周询如此真诚,搞得她心里的那点怒气刚积起,又泄了一半。

“骗子!”她最终只能小声嘟囔了一句,别开脸,不去看他那气人的帅脸。

周询低笑,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清晰地传来。

“夫人说是,那便是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平衡。

“所以。”姜柳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缩在周询怀里。

“你打从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算计我?就是奔着我来的?”

周询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指尖依旧缠绕着那缕墨发,动作不再轻柔,略微有些僵硬。

“是,也不是。”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之前的戏谑散去,变得沉重而坦诚。

“我确实在算计你,夫人。”

周询承认得干脆,目光转回,直视着姜柳瞬间瞪大的双眼。

“从我确认你并非凡俗之物,甚至可能拥有莫测之力时,这个念头便起了。”

“为什么?”

姜柳的声音微颤,那是愤怒中夹带的失落,是一种被欺骗算计及被当做“物品”的失落。

“因为你掌控的力量。”

周询的回答冰冷而现实。

“像你这样的存在,若是被匈人知晓并掌控,他们的优势便可能无限放大。届时,烽火将不止于边关,中原腹地亦将永无宁日,大梁将再无逆转之机,至于除此以外的可能,我不敢赌,也不能赌。”

姜柳听着,沉默了。

“因此。”

周询看着她微微苍白的脸色,语气放缓却依然坚定。

“我必须确保,你这样的力量,不能落入敌人之手。如果不能为我所用,至少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姜柳心里感觉空空的,虽然她是实木做的,并没有心。

“不过,我喜欢你是真的,我和你日夜度过的回忆是真的,所以夫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周询的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波浪。

喜欢?回忆?名字?

这些词汇从周询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与他方才承认算计时的冰冷现实交织在一起,让姜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前世作为男人的记忆,让她对这种过于亲昵的,属于男女之间的情感表达,本能地感到别扭和排斥。

被一个男人如此直白地说“喜欢”,即使现在顶着少女的皮囊,也让她心里怪怪的。

「喜欢?呵,喜欢到用命来绑住我?这喜欢可真够沉重的。」

姜柳心里用最尖酸刻薄的话,掩盖着那荒缪的现实。

周询似乎并不急切地等待姜柳的回答,他松开了把玩姜柳发丝的手,转而轻轻覆在姜柳置于膝上的手背。

姜柳像被烫到一样想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放开!”姜柳怒斥道。

“夫人,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放开。”周询笑着说道。

“姜柳,生姜的姜,柳树的柳,现在你满意了吧。”姜柳愤愤说道,一把将手抽出。

“姜柳,好名字!倒是与夫人很相配。”

“哼!那还用你说。”

姜柳说完,将头埋进周询的胸膛不想见他。

“都怪你!好好的许什么成为夫妻的愿望,还得我得跟你一辈子绑在一起,要是你命数未尽就死了的话,我也活不了!”

“是,都怪我,不过即使你恨我,我对你的感情依旧不变。”

周询将她搂得更紧,像要将她揉进骨血里面。

“所以,我更要将夫人牢牢地绑在身边,我的命从此不再是我自己的,更是夫人的,因此,为了不让夫人受牵累,我是不会轻易死掉的,我保证。”周询靠在姜柳的耳边,轻声说道。

保证有什么用?尽说些歪理怪话。

姜柳不想说话,懒得继续跟他掰扯,只是用牙轻咬他的肩膀。

“夫人,天快亮了。”周询轻抚姜柳的脑袋,淡淡说道。

远处的天际线上,太阳缓缓东升。

湖面雾气渐浓,如白纱漫过。

第一抹阳光落在周询头顶,照得他发梢宛如缀着碎金。

“我不想走。”

周询无奈一笑,没说话。

“我不想走。”姜柳又重复了一遍。

外面的世界太麻烦,她并不想掺和,她只想一辈子缩在自己的舒适区内。

“夫人,我们必须走。”

“为什么一定要走?在这不愁吃不愁穿,也没人打扰,我继续在当我的树,你也可以在这做你的大将军,这样不好吗?”

周询沉默了片刻,收紧了怀抱。

“是,此地是世外桃源,但我不能永远躲在这。”

“为什么不能?外面兵荒马乱、勾心斗角的,有什么好?”姜柳反问道。

“若我无一官半职也罢,可惜我是个败军之将,唉。”周询说罢,叹了口气。

“我的袍泽血染疆场,未曾瞑目,大梁百姓在铁蹄下呻吟,正待解救,而我却缩在此地偏安,未给国家纾半分危难,未给袍泽雪半分冤屈,未给百姓谋半分生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那还不如死了罢!”周询震声说道。

“所以,必须要走?”姜柳不喜道。

她很讨厌周询身上的责任,也讨厌他那理想主义的做派。

他就算从这出去了,便一定能改变战局吗?

“是。”周询斩钉截铁说道。

“哪怕前路是死?”

“虽死不悔。”

“行,你周询是虽死不悔,但我姜柳可是个惜命之人。”

姜柳这句话讲完,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姜柳知道再如何劝说都是徒劳,找死的人是劝不住的。

她讨厌麻烦,讨厌变动,更讨厌这种身不由己被绑上战车的感觉。

但……

她更讨厌死。

契约将他们的性命牢牢捆在一起,周询若去赴死,她便要陪葬,这简直就是最坑爹的霸王条款。

“算了,不过我先说好了,你要敢在战场上受伤,我绝不轻饶你。”姜柳说着气鼓鼓地瞪了周询一眼。

“谨遵夫人懿旨。”周询低头,下颚轻蹭姜柳的头顶,眼里满是欢喜。

姜柳轻哼一声,没再接话,随后扶着周询肩膀试图站起身子。

然而,刚化形不久的身体依旧酸软无力,她的双腿如同一团棉花,刚用力直起腰身,膝盖便一软,又不受控制地跌坐回去,落回周询早已准备好的臂弯里。

“啧。”姜柳烦躁地咂了下嘴,对这具不听话的身体感到无比恼火。

周询看着她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两声。

姜柳抬头瞪他,却见他眼神瞬间变得清澈,仿佛刚刚的笑声只是幻听。

“夫人小心。”

“要你管。”

姜柳不再理他,低头继续尝试站立。

可眼见天空逐渐明亮,村庄上不时传出声响。

姜柳见此情形,更是焦急,要是现在不走,待会村民都醒了的话就更是麻烦。

时间不多了。

又尝试了几次无果,姜柳彻底放弃了。

她看了看周询坚实的手臂,又看了看自己这不争气的腿脚。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个违背自己人生准则的决定。

姜柳别开脸,朝周询伸出双臂,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念道:“抱我走。”

周询听后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姜柳会如此直接。

姜柳见他没动静,耳根微微发烫,恼羞成怒地催促道:“快点!”

“遵命,夫人。”

周询从善如流,心里满是得逞后的喜悦。

他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背,轻松地将她抱起。

姜柳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轻呼一声,随后手臂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周询的颈窝,避免对视。

周询抱着她,步伐稳健地走向系在岸边的木筏。

上了木筏,周询一手扶住姜柳,随后熟练地单手使浆,平稳且迅速驱动木筏。

待两人上岸,周询重新抱住姜柳,径直走向早已不耐烦的黑丸。

他将姜柳小心地托上马背,自己随即利落地翻身而上,依旧将她牢牢圈在身前。

“黑丸,走了。”他轻叱一声,一拉缰绳。

黑丸长嘶一声,迈开四蹄,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一头扎进了苍茫的山林与晨雾之中。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后不久。

陈三金揉着眼睛走出棚屋,习惯性地望向湖心岛,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下一秒,他僵在原地。

“树……神树……神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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