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阿尔斯离开桥上的栏杆，拉了拉莱茵的袖子，她已经习惯了，习惯和莱茵不断奔往下一个地点，一开始是雪村，然后是瓦提坎，再然后是梅迪菲尔，仿佛她和莱茵本就该一直走在路上，本就该有下一个地点，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已经到达了终点——梅迪菲尔，而莱茵的终点，不知道还在哪里...
两人走了一天，从清晨到黄昏，从梅迪菲尔东郊的小镇，那条很挤的街道，一直到西区那些宽阔又繁华的热闹地方，最后，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这条最宽的河，只是这次，河面红红的，映着夕阳，映着最后的一抹光，像是流动的红沙上铺了一层满满的碎银。
河边有一些人坐着，坐在自己带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长长的杆，末端有条线垂到河里。这些人坐得很近，三三两两聚成一团，手里统一握着杆，他们一边盯着水面，一边用浓烈的南方口音交谈着，偶尔迸发出嘻嘻哈哈的笑。
阿尔斯和莱茵走了一天，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垂钓的景色。她没有理会身边的莱茵，反而是凑到那伙钓鱼的人面前去，问道：“你们讲话这么大声，不会把鱼都吓跑吗？”
那伙人愣了愣，又哈哈笑道：“主要是坐一块儿说说话，做什么事，根本就不重要嘛！”
“哦！”
阿尔斯似懂非懂地离开了，她又跑回莱茵身边，然后炫耀般地对莱茵说：“你看，我可以和这里的每个人说话，你放心走好了。”
莱茵只点点头。
阿尔斯看了看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亢奋一些，于是问：“接下来去哪里？”
“回家吧。”莱茵说。
“不行，现在天还没黑，还应该在外面晃晃。”
“你想去哪里？”
“听克里斯蒂娜说，南边有条夜市，那边聚集了很多东方人，那边卖的都是东方的东西，”阿尔斯努力扬起眉毛，露出兴奋期待的样子，“我想去看看！”
莱茵看了看她，没有拒绝。
等两人到了南边，天已经完全黑了。但与静谧的东区不同，南边的晚上总是灯火通明的，人也来来往往许多，闹腾的时间甚至比西区还长，当然，最大的不同，还是这里的氛围——街道本来像西区一样宽，却摆满了各种小摊子，小摊子都支着架子，架子上挂着各种纸灯笼，有黄色的，白色的，也有火红火红的。
灯笼下，来来往往走着很多人，这倒显得街道和小镇一样拥挤了，人和人之间几乎是抵着脚后跟，碰着肩膀在挤着走。
这里的人都顶着典型的东方面孔，摊贩们大声叫着，有的用不太熟练的南方话叫，有的用他们自己的东方话来叫，叫卖声此起彼伏，像是一条条浪。
阿尔斯真怕自己被淹没在人群里，她紧紧贴着莱茵，用手抓着莱茵胳膊上的袖子，可人流实在太大，快要把她从莱茵的身边冲刷出去，她就改成了抓着莱茵的胳膊，就这么抓了一会儿，倒是不会被人群冲走了，可她觉得自己像是挂在莱茵身上的一条虫，于是她又改了姿势，这次她挽住了莱茵的胳膊，她感觉到莱茵似乎挣了一下，但很微弱，随后便一动不动了，随她挽在上面，现在倒显得两人像是正经的夫人和老爷了，阿尔斯甚至听见，有小贩在朝他们喊：夫人！老爷！看看这里！
循声看过去，阿尔斯看见一个盖着白布的阶梯式木架，架子上摆着好多玻璃缸，里面盛满了水，水里有鱼，鱼很小，是金色的，又不完全是金色，鱼身上透着火红，看上去很亮，有的是单尾巴，有的是双尾，有的是三尾，特别是三尾的鱼，那一双鼓出来的鱼眼简直像是随时快掉出来。
“这是什么鱼？”阿尔斯问那个摊贩。
“金鱼，金鱼，夫人！”摊贩用南方话说，“东方的金鱼，三个吉尔就可以捞一次，捞到就是您的！”
阿尔斯想了想，庄园里的老管家说过，一银币可以换大约一百个吉尔，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具体要看当天的行情。
摊贩很会说话，他直接问：“捞哪盆？”
阿尔斯早心动想试试了，经不住摊贩的一问，她指了指最大的那盆，她看中了那条火红的。
摊贩递过来一根木勺，勺面是纸糊的。阿尔斯笨拙地将勺子伸进水里，不出所料，勺子破了，那条鱼从破洞里滋溜一下钻回水里。
阿尔斯不甘心，又试了一次，鱼又跑了。
不信了...
她嘀咕了一句，又要了根木勺，然后又要了根，又要了根...
“多少了来着？”她问。
摊贩说：“十七次了，夫人。”
阿尔斯忽然觉得自己和那群河边钓鱼的人没什么两样，忙活了半天，啥也没钓到，她忽然想起那伙钓鱼的人说的话。
“算了，做什么事不重要，”她转头对莱茵说，“要不你来试试？”
摊贩在一旁撺掇：“老爷可以试试，要是十八次没有捞到，可以直接送你们一条！”
“好吧。”莱茵说。
然后，阿尔斯就看见偌大的一个勇者，像个小孩一样蹲下来，大手里捏着个小木勺，像她刚才那样笨拙的地往里边儿舀。
勇者的手很稳，鱼儿似乎还没察觉到，就已经被框在了勺子里，眼看就要捞上来，远处的天空中却滚来一声响亮的炸裂声，鱼儿受了惊吓，身子一摆，又从纸糊的破洞里窜回去了。
“那是什么？”
来不及看逃掉的鱼儿，阿尔斯望向那传来巨响的天边，只看见一抹绚丽在夜空中绽放，像是一块颜料盘打翻在黑布上，一下又一下，颜料飞溅，填满了人们的眼睛，声响也盖过了地上鼎沸的人声。
“那是烟花，夫人，”摊贩说，“东方的烟花，今天是我们的节日。”
“哦...”
阿尔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种节日，是需要这种浩荡的动静来庆祝的，她呆呆地仰着头，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又挽住了莱茵的胳膊。
“祝你节日快乐，先生。”莱茵不忘对摊贩说。
“谢谢你，老爷！”摊贩从鱼缸里捞出阿尔斯看中的那条金鱼，接着他想了想，又从另一只鱼缸里捞了条同样火红的，“好事成双，今天额外送二位一条！”
回去的路上，阿尔斯捧着小玻璃缸，缸里两条鱼转着圈追逐，一抹红在水里飘动，让她想起了刚才天上的红。
她确信，今晚和莱茵来到南边的夜市，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她得到了两条稀奇的鱼，看见了不曾见过的风景。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和莱茵一起做的事，她觉得，今天能这么和莱茵度过，也算是和莱茵作了一个很好的告别。
她想，今天过后，她就能很好地接受莱茵离开了，也能习惯以后一个人的日子了，一切都像是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只要等到第二天睁开眼，看到阳光透过窗户，就是新的故事...
回到庄园，阿尔斯疲累地躺在床上，莱茵依旧像往常那样睡在她旁边。
“今天我很高兴。”阿尔斯轻声对莱茵说。
莱茵转过头，木讷好一会儿，竟破天荒地放松了紧绷的脸，嘴角微微扬了扬：“我也是。”
“我是第一次看烟花。”
“我也是第一次，”莱茵说，“勇者的记忆里有看过烟花，但我本人是第一次看。”
似乎是在回应他们的话，窗台上放着的鱼，也在月光下游了两圈。
一切似乎都变得很平静，阿尔斯觉得自己能够心无波澜地和莱茵转到任何话题。
“明天你什么时候走？”她忽然问。
“一大早吧。”
“那个项链，你要带走吗？”
“现在不想了。”
“要不你还是带走好了，毕竟是她的东西。”
“没必要，”莱茵说，“就放在庄园里吧，那是她的遗物里，最值钱的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