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草地上杂乱地堆放着箱子和衣物,全都湿漉漉的,还沾上了不少河底的黄泥。两人把这些曾经属于米娅的东西全都清理出来,一个个抓到河里去淘洗,洗干净一件,就放到一边干净的草地上,然后又回到杂物堆里去拿起一件。

阿尔斯倒是很乐意这么做,也是她主动把第一件衣物——绣着米娅名字的小裙子拿到河边去洗的,她把上面的黄泥洗干净,回头喊莱茵:愣着干什么,一起来啊。

她愿意帮莱茵清理这些和米娅有关的东西,她希望这么做,这个男人能好过一些。

天亮了,偶尔有路过的人看见河边有对年轻人在洗脏布条,脏碗,脏首饰,杂物堆里的东西变少了,渐渐只剩下泡烂的木头箱子,而一旁的草地上放着干净的物件,尽管里面有很多已经在清洗的过程中一碰就碎,碎成了渣,镜花水月一般消失在长河里。

“虽然有很多都碎掉了,但只要晾干以后存到干净的箱子里,就能保存很久,实在不行,还可以施一个保鲜禁制。”

阿尔斯对莱茵说,莱茵却只是沉默地盯着那堆洗好的物件,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一会儿,莱茵告诉阿尔斯,他不打算将这些东西全部带回去了。

“为什么?”阿尔斯问。

莱茵说:“人死不能复生,全带回去,也没有意义。”

阿尔斯复杂地看着说出这话的莱茵,她觉得莱茵这个人很矛盾——他似乎懂得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可他的行为看上去又像是不懂。

“随你吧。”阿尔斯说。

最后莱茵又把这些东西重新装回那个烂箱子,扔回了河里去,唯独留下了那条原本该是银色的项链。

...

那天过后,阿尔斯就没有和莱茵一起出门了,莱茵也没有主动邀请她一起出去。莱茵把项链带在身上,当作护身符一般,小心地揣在很里面的兜里,一直到晚上,回到庄园后,又拿出来清洗一番,这样日复一日,那条项链竟然光洁如初,在阳光下闪耀着银色,像是正午河面的波光。

在这之后,莱茵就没有把项链带出去了,而是放到他和阿尔斯卧室的抽屉里。

阿尔斯看着他把项链放进去,意识到,也许他要走了。这天晚上,两人又躺在一起,她扭头看着夜色下莱茵的侧脸,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走了,可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能得到的回答,要么是“嗯”,要么是“快了”。

接下来的日子,莱茵回来的越来越晚,有的时候甚至两天才会回来一次,有时候又是三天回来一次,阿尔斯问他做什么去了,他只说:还是和之前的一样,去做一些委托,在周边游荡,只是这次跑的稍微远了一些。

阿尔斯问他,去周边哪些地方了?

莱茵挨个将自己去过的地方报出来:维尔斯、谢菲尔、曼彻斯,利威尔...

讲着讲着,阿尔斯就睡着了。有时候是真睡着了,有时候是装的,她想知道莱茵会不会趁她睡着了,留下一封信什么的...

她很快发现,是自己想的过于浪漫了。

像莱茵这种人,是不会想到,也不会使用信封留言的,他如果真的要走了,他会说,直截了当地说。

这天,阿尔斯惊讶地发现,莱茵这次没有一大早就出去,而是躺在旁边,光着上身,让阳光照到他的结实的胸膛上。

“你今天不出去工作了?”阿尔斯坐起来,揉揉眼睛,希望自己别是出了什么幻觉。

莱茵转过脸来,点头道:“今天不出去了。”

阿尔斯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听见莱茵说:“明天我要走了。”

这么一天总会来的,阿尔斯如此想着,也仿佛是早预料到了这么告别的一天,她并没有显得很惊讶,而是平静地说:“是吗,明天吗,嗯...那今天准备做什么?”

“今天我想和你出去走走,就当是告别,”莱茵说,“另外,我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给你,以后万一你碰上麻烦,应该去找谁。”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交代后事,阿尔斯转念一想,如果有个人从此以后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那他跟死了的确没有什么区别。

兴许是为了给莱茵送行,给一个再也不会相见的人送行,阿尔斯这天突然想要好好打扮一番,就如同沃克尔山脉的小村里,每当有老人离世,家属们总会想要轰轰烈烈办一场葬礼,也正是这么一个和崇尚安静神圣的教会格格不入的地方,才容得下她这种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死灵术士...

阿尔斯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脸上光洁地像是养着月,阳光一照就透出点粉红,月光一照就直直地从脸上滑下来...她还没有认真从镜子里看过自己...看过圣女的样子,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明知这不是自己,却又知道这就是自己,她忽然有些搞不清自己是谁了。

她木讷地为自己梳着头发,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又想着,一会儿该穿什么衣服好?

要不要让克里斯蒂娜把那些“夫人应该穿的华贵裙子”都送上来?

头发怎么样才能盘的起来呢?

“出去,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阿尔斯心烦意乱,连忙把在一旁等她的莱茵给轰了出去。

她砰地一声关上门,靠在门上,郁闷的呼吸着,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一切拿不定的主意都呼到空气里去...她搞不清的事越来越多,甚至不知道今天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最后她还是穿上了莱茵送她的那条裙子,白色的,勾着花边的长裙。

打开门,莱茵正在门外等着她。

两人视线相对。

“怎么样?”阿尔斯问。

“很好,很好看,”莱茵笨拙地说,“很适合你。”

“那...那就好,”

阿尔斯同样笨拙地说,“咱们走吧...”

天气不错,阳光正好明媚,一路铺满两人离开庄园的路,明明是熟悉的路,阿尔斯却走的有些拘谨,她依旧是神游般地跟着莱茵,神游般地上了马车,他们离开了庄园所在的东郊,在梅迪菲尔最大的那座桥前面下了车。

莱茵说:“从这里开始,就慢慢走路吧,想和你一起看看梅迪菲尔的风景,花上一天的时间,什么都不做,就只看风景。”

阿尔斯愣了愣:“你把我当成...和她实现约定的工具?”

莱茵趴在桥的栏杆上,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那是曾经...现在我只想和你看,和阿尔斯看。”

“...”

阿尔斯把头探出栏杆,又从水面的倒映看见自己的脸。她仔细瞧了瞧,又听见了莱茵的话...终究还是和圣女有区别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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