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先是模糊，然后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医务室白色的天花板，以及挂在床边架子上的半瓶点滴。她动了动手指，感觉手背上贴着胶布。
“别动。”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檎偏过头，看到苏清越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已经脱掉了迷彩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短袖，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似乎一直守在这里。
看到她醒来，苏清越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比以往更深沉的东西。
“我……”林檎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苏清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好吸管，递到她唇边。
林檎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生理的需求，小口地吸吮起来。温热的糖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缓。她偷偷抬眼看向苏清越，对方正垂眸看着手中的水杯，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情绪。
喂完水，苏清越放下杯子，伸手探了探林檎的额头。她的指尖依旧微凉，触碰到皮肤时，林檎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低血糖，加上轻微中暑。”苏清越收回手，语气是陈述事实的平淡，“医生说你体质偏弱，需要静养，军训可以申请免训或缓训。”
林檎的心沉了下去。免训？那岂不是坐实了她是个“麻烦”，是个连军训都撑不下去的“弱者”？尤其是在陈雅那些人面前……
“我不要免训。”她声音微弱，却带着执拗。
苏清越抬眸看她，目光锐利：“然后呢？像今天这样，在所有人面前逞强，就是你要的‘独立’？”
林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词句。苏清越总是这样，能用最精准的语言，击中她最脆弱的要害。
委屈、难堪、还有一丝被说中的恼羞成怒，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迅速泛红。她猛地别过脸，把被子拉高，盖住了半张脸，不想让苏清越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医务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过了不知多久，林檎感觉到床铺微微下陷。苏清越坐到了床边。
她没有拉开被子，只是隔着薄薄的夏被，轻轻握住了林檎放在身侧的手。
林檎的身体瞬间僵住。
“林檎，”苏清越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疲惫的沙哑，“看着我。”
林檎固执地不动。
苏清越的手微微用力，不容拒绝地将她的手握紧。
“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她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响在林檎的耳边，“但证明的方式，不是用伤害自己的身体来逞强。”
被子里，林檎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想住宿舍，可以。你想和室友吃饭，也可以。”苏清越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但前提是，你必须好好的。”
“我没有……”林檎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没有不好好的……”
“今天这样，叫好好的？”苏清越的反问带着一丝冷峭。
林檎不说话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林檎以为苏清越会继续用冰冷的语言教训她时，却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力道稍稍放松，指腹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让林檎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迅速洇湿了枕套。
“林檎，”苏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褪去了所有的冷硬，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与无奈，“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脸色苍白地倒下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林檎的心脏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我在想，”苏清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林檎心上，
“如果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是一种束缚……”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最终带着一丝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那你也只能忍受。因为，我绝不会放手。”
林檎彻底愣住了，连哭泣都忘了。
她从未听过苏清越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是命令，不是掌控，而是一种……近乎卑微又无比强势的宣告。
她猛地拉下被子，撞进苏清越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只有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后怕，以及一种她看不懂的、浓烈到极致的情感。
“你……”林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清越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珍视。
“所以，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她看着林檎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就算要跑，也要在我的视线里，在我的保护下，慢慢地跑。明白吗？”
这不是商量，而是底线。
但这一次，林檎奇异般地没有感到被冒犯或被束缚。
她看着苏清越眼底那片为她而起的波澜，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温暖，一直漂浮不安的心，仿佛突然找到了落点。
她明白了，苏清越的掌控，是她表达“绝不能失去你”的、唯一的方式。
林檎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帘，很小声地、带着浓浓的鼻音，嘟囔了一句：
“……知道了。烦死了，老女人……”
语气依旧是抱怨的，但里面那点不甘和反抗，却悄然消散了。
苏清越看着她微微嘟起的、还有些苍白的嘴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俯下身，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
“睡吧。”她说，“我在这里。”
林檎闭上眼睛，感受着额头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和手背上坚定的力道，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模糊地想：
也许……这种被牢牢抓住的感觉，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