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总部运输舰的起飞时间在几小时后，这段时间原本是留给后勤人员处理私事或短暂放松的。
以往，卡莲会找个便宜的蛋糕店，点上一块喜欢的蛋糕，安静地坐上片刻，享受美好的生活。
但今天，这份闲暇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西琳的形象，尤其是那双含着泪光、充满依赖的金色眼睛，总在她脑海里打转。
那个小小的、蜷缩在床角的身影，与“空之律者”的恐怖名号形成了荒谬的割裂，让她心烦意乱。
“算了……”她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想，“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带回实验室被奥托打死，送逆熵可能被可可利亚灭口，逃跑是立刻死。横竖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还不如让她在死前……过几天像‘人’的日子。”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心态油然而生，既然找不到出路，那就暂时这样吧。
能瞒一天是一天，能活一天算一天，至少，在自己和她一起玩完之前，让她穿得暖和点，吃点像样的东西。
想到这里，卡莲深吸一口气，抬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自动驾驶出租车。
“去市中心，最近的儿童服装店。”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尽量简练地对车载AI说道。
“收到指令。正在规划路线至‘彩虹童装连锁’。预计行程时间12分钟。”机械的电子音回应道。
出租车平稳地汇入车流，卡莲靠在有些磨损的人造革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
补给中心的建筑不像总部那样充满未来感和宗教压迫感，更多的是实用主义的方正结构和闪烁不停的霓虹广告牌。
行人的穿着也更多样，虽然大多仍是制式服装的变体，但色彩和款式明显活泼了许多。
这是她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熟悉是因为她来过很多次采购物资，陌生是因为她从未以“为一个孩子买衣服”的心态踏入过这里。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一条相对安静些的商业街边停下。卡莲付了车费，走下车子，抬头看到了那家名为“彩虹”的店铺。
橱窗里展示着色彩鲜艳、款式可爱的童装，模特是笑容灿烂的儿童假人。
她压了压帽檐，深吸一口气，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店内播放着轻快的儿歌，空气中带着新布料和柔顺剂的淡淡香气。
几个看起来是文职人员或低级研究员打扮的女性正在货架间挑选，偶尔拿起一件小衣服在身上比划，低声交谈着。
卡莲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她这身标准的后勤制服和低调的举止，在这里再普通不过。
她走到标注着“女童（100-120cm）”的货架前，看着琳琅满目的小裙子、连体衣、裤子和外套，一时有些无从下手。西琳的身高……大概在110cm左右？她只能凭印象估算。
“需要帮忙吗？”一个穿着店铺制服、面容和善的导购员阿姨走了过来。
卡莲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又拉了拉帽檐。“我……给我妹妹买几件换洗的衣服。”她事先想好了说辞，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哦，小姑娘多高啦？喜欢什么颜色？”导购阿姨热情地问。
“大概……这么高。”卡莲用手比划了一个大概的高度，“颜色……随便，舒服就行。”她想起西琳那头漂亮的紫发和金色的眼睛，补充道，“不要太花哨，简单点的。”
“明白，基础款最实穿了。”导购阿姨了然地点点头，熟练地从货架上挑出几件纯棉的白色长袖打底衫、浅灰色的保暖裤，又拿了一件柔软的深蓝色带帽卫衣和一条厚实的打底裤。
“这些材质都很亲肤，透气性好，活动也方便。尺寸按你比划的，拿110码应该合适，小孩子长得快，稍微大一点也没关系。”
卡莲接过衣服，摸了摸面料，确实很柔软。她想象了一下西琳穿上这些衣服的样子，那个总是光着脚、穿着不合身实验袍的小小身影，似乎终于有了点“普通孩子”的模样。
“嗯，就这些吧。再……拿几双袜子和内衣。”卡莲低声道，感觉脸颊有点发烫。给一个小女孩买内衣，这种体验对她来说过于陌生和尴尬。
导购阿姨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很快配好了尺码合适的内衣裤和几双印着小动物图案的棉袜。
抱着这一摞柔软的新衣服走到收银台，结算时看到屏幕上跳出的数字，卡莲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都是自己的存款啊！
这几乎花掉了她这次外出携带的大部分现金，但想到西琳，她还是沉默地完成了支付。
抱着装满衣物、略显臃肿的纸袋走出“彩虹”童装店，卡莲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她掂量了一下手里剩下的现金，思考着是否要去补充点更容易入口的食物，而不是那些仅能维持生存的营养膏。
就在她站在店门口，略微出神地规划着接下来的采购路线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坐在店铺旁边休息长椅上的一個小小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西琳稍大一些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
她穿着干净但款式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和红色小外套，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柔顺的、在补给中心人造阳光下泛着微光的白色长发，被精心地扎成了两条活泼的麻花辫，垂在肩头。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兔子造型的玩偶，两条小腿在空中轻轻晃荡着，蓝色的、如同澄澈天空般的大眼睛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不显得害怕，也没有孩童常见的雀跃。
犹豫了几秒，卡莲还是挪动脚步，靠近了那个小女孩，身为二十一世纪好青年，传统的教育让她变成了这样，好的不彻底，坏的有负罪感，让她放心不下小朋友一个人在外。
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不那么具有威胁性：“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闻声转过头，看向卡莲，她的眼睛很大，很蓝，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又奇异地显得很镇定。“爸爸有事，让我在这里等他。”她口齿清晰地说道，声音清脆。
“有事离开了？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卡莲的眉头不自觉蹙起，哪个不负责的家长会这么做？
“嗯！”小女孩用力点头，似乎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有点小骄傲地补充道，“爸爸说我是勇敢的女孩子，可以自己待一会儿！而且 Bunny 也陪着我呢！”她举了举怀里的兔子玩偶。
“可是……”卡莲还想说什么，这样太不安全了。
“没关系的，阿姨。”小女孩反过来安慰她，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点没心没肺的乐观，“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他答应给我买好吃的炸鸡块！”
阿姨……卡莲被这个称呼噎了一下，虽然以她的年纪，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叫阿姨也正常，但听着总觉得有点别扭。
她注意到小女孩的笑容异常明亮，几乎有点晃眼，带着一种纯粹的、未被世事侵染的活力，与她怀里的旧玩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比。
“你叫什么名字？”卡莲放缓了声音问道。
“琪亚娜！”小女孩响亮地回答。
琪亚娜？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神经上。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出门没看黄历吗？先是捡了个西琳，现在又撞上个琪亚娜？
自己早该想到遇到白头发的小姑娘就应该离的远远的，一头显眼的白毛，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绝对不是普通孩子！
自己这是捅了马蜂窝吗？必须立刻保持距离！
卡莲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拉开与这个看似无害实则可能带来巨大麻烦的小女孩之间的距离。
然而，就在她身体微动的瞬间，一阵微弱的气流拂过，她深蓝色工作帽的帽檐似乎没有完全压紧，几缕不听话的白色发丝从鬓角滑落了出来。
琪亚娜那双湛蓝的大眼睛立刻捕捉到了这抹熟悉的颜色。
她好奇地歪了歪头，伸出一根小手指，指向卡莲的鬓角，声音里带着孩童发现新奇事物时的纯真：“阿姨，你的头发……跟我好像呀！也是白色的！”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卡莲耳边炸响。
“！”卡莲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抬手，用力将帽子向下死死压住，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那几缕泄露秘密的白发，连带着把整个额头都遮得更低了。
动作仓促得甚至带着一丝狼狈。
“你看错了！”卡莲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明显的紧张和生硬，“是、是灯光反射！”她试图用谎言掩盖，但快速起伏的胸口和瞬间绷紧的身体线条出卖了她的慌乱。
琪亚娜被她突然激烈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眨了眨大眼睛，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但她似乎并没有深究，只是觉得这个阿姨的反应有点奇怪。
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指着街对面一家飘出诱人香味的店铺：“阿姨你看！那家店好像就是爸爸说要买炸鸡块的地方！”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秒钟都不能！
“你……你爸爸应该快回来了！乖乖等着，千万别乱跑！”卡莲语速极快地扔下这句话，甚至不敢再看琪亚娜那双清澈的蓝眼睛。
她猛地转过身，抱紧怀里装着给西琳新衣服的纸袋和之前的购物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钻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她低着头，用帽檐紧紧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背甚至惊出了一层冷汗。
该死的白头发！该死的巧合！
她知道那个“臭老爸”是谁——齐格飞·卡斯兰娜。那个失去了妻子，独自带着女儿的男人。
尽管关于他的传闻大多与强大的力量和叛逆的行事风格有关，但一个男人带着孩子，想必也不容易。
大家……都是在这个糟糕透顶的、被崩坏威胁的世界里，挣扎求生的可怜虫罢了。
而她呢？她只是个躲在阴影里、连自身难保的后勤人员，靠着这些真正在前线战斗、承担风险的人建立的脆弱秩序，苟延残喘。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愧疚、自嘲和一丝微弱的、几乎被她自己遗忘的同情。
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她站在人流中，犹豫了片刻，最终像是跟自己赌气一般，猛地转身，朝着街对面那家飘着诱人香味的炸鸡店走去。
“一份炸鸡块，打包。”她言简意赅地对店员说道，付掉了身上所剩无几的现金。
提着温热喷香的炸鸡袋子，卡莲再次穿过街道，回到了那家长椅旁。
琪亚娜还坐在那里，小脑袋一点一点地，似乎有些困了，但闻到炸鸡的香味，立刻抬起头，蓝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卡莲……手中的纸袋。
卡莲将炸鸡袋子递过去，声音依旧有些生硬，却放缓了许多：“给你的。”
琪亚娜看着递到面前的炸鸡，小脸上先是闪过惊喜，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力摇了摇头，把怀里的兔子玩偶抱得更紧了：“不行不行！臭老爸说过的，不能随便收陌生人的东西！”
卡莲看着小女孩那副明明很想要却强忍着、一本正经拒绝的模样，心里那点烦躁和不安奇异地被冲淡了些许。
她几乎是有些强硬地将纸袋塞到了琪亚娜空着的那只小手里。
“拿着。我不是坏人。”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就当是……谢谢你爸爸他们做的那些事。”
说完，她不再给琪亚娜拒绝的机会，再次转身，快步离开，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琪亚娜抱着突然多出来的、香喷喷的炸鸡袋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卡莲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热乎乎的食物，小声嘟囔着：“可是……臭老爸说……”
炸鸡的香味不断钻进鼻子，她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块金黄的炸鸡，小小地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皮，鲜嫩多汁的鸡肉，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唔……就吃一块……应该没关系吧……”她一边嚼着，一边含糊地自我安慰道，暂时把“臭老爸”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而已经走远的卡莲，感受着口袋里几乎空空如也的现状，和怀里沉甸甸的、给另一个“麻烦”准备的衣物和食物，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自己这算什么呢？对一个可能带来危险的孩子示好？还是对自己良心的可怜慰藉？
无论如何，该回去了。
“能活一天是一天吧……”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给自己催眠，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空港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