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西琳像吃毒药一样,终于把那支营养膏勉强咽了下去,又小口喝了些水,卡莲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至少,最基本的能量补充问题暂时解决了。

但镜子里的那几缕白发,如同冰冷的针,一直刺在她的视觉边缘,提醒着她处境的异常和危险。

“不能这样出去。”卡莲低声自语。她走到房间角落一个简陋的储物柜前,翻找起来。

里面大多是些备用的制服、一些个人物品,最终,她找到了一顶深蓝色的、天命后勤部门配发的普通工作帽,帽檐较宽,足以遮挡住大部分额头和鬓角。

她将帽子戴在头上,仔细调整角度,对着冰箱门模糊的倒影确认那几缕白色已经被完全掩盖。

镜中的人,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眼神带着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惶外,看起来和往常那个不起眼的后勤人员没什么不同。

她心里没底,自己突然长白头发,万一被奥托发现,说不定要给自己来一场小实验,染发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但在那之前,她需要先获取物资,并确保西琳在她离开期间的安全。

她转过身,看向床上,西琳正用那双纯净的金色大眼睛望着她,似乎察觉到了卡莲准备离开的意图,小小的身体微微绷紧,那只空着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我……需要出去工作。”卡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自然,她走到床边,蹲下身,与西琳平视,“你乖乖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要去,好吗?”

西琳的嘴唇立刻瘪了下去,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光,她用力摇头,伸出小手抓住卡莲的衣摆:“不要!西琳要和妈妈一起!”

“不行。”卡莲硬起心肠,语气坚决,西琳跑出去,自己不就完了。

“外面……很危险。你留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这并非完全谎言。对于西琳而言,暴露在天命的视线下,无疑极度危险。

“西琳不怕危险!”女孩倔强地说,声音带着哭腔,“西琳要跟着妈妈!”

卡莲感到一阵头痛,和这个看似懵懂、实则执拗的孩子讲道理似乎行不通。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方式:“听着,西琳。如果你跟着我,被……被坏人发现了,他们就会把我抓走,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个假设显然击中了西琳内心最深的恐惧。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慌,抓住卡莲衣摆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

“不要抓走妈妈!”她带着哭音喊道。

“所以,你要藏好。”卡莲趁机强调,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

“只要你乖乖待在这个房间里,不发出声音,不让任何人发现,我就不会有事,而且……”她顿了顿,抛出诱惑。

“我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比那个营养膏好吃很多倍的东西。”

“好吃的?”西琳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似乎在权衡“跟着妈妈”和“好吃的”之间的轻重。

“对,好吃的。”卡莲肯定地点头,心里快速盘算着采购清单,“甜甜的,软软的食物。”

西琳犹豫了很久,吃的在她眼里并不是很重要,只要妈妈能好好的,在对“妈妈被抓走”的恐惧,战胜了想要跟随的念头。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抓着卡莲衣摆的手,小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委屈。

“妈妈……快点回来。”她小声祈求道,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却重重地落在卡莲心上。

“……嗯。”卡莲含糊地应了一声,逃避般地移开视线,她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下帽子,确保白发被完全遮盖,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向房门。

在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西琳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寂无助,那双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两只被遗弃的小兽。

卡莲狠下心,拧开门锁,闪身出去,然后迅速将门关上、反锁。隔着门板,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道依赖又可怜的视线。

“真是……造孽。”她低骂了一句,不知是在说西琳,还是在说陷入这般境地的自己。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融入走廊上行色匆匆的人流中。

卡莲混在身着各式制服的人流中,低垂着头,刻意避开可能的熟人视线。

帽檐下的阴影给她带来了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但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左臂残留的酸麻和胃部因紧张而泛起的轻微痉挛。

她顺利通过了通往空港的几道安检闸口,身份识别灯闪烁着代表低权限人员的幽幽绿光,没有引起任何额外的注意。

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但神经依然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登上那艘庞大而略显陈旧的运输舰,内部弥漫着熟悉的机油、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cargo区堆叠着印有不同编号的物资箱,乘客区则只有几排简易的金属座椅,零星坐着些和她一样出身后勤或低级研究岗位的人。

大多面容疲惫,眼神放空,或靠着舷窗小憩,或盯着头顶单调的照明灯出神。

没有人交谈,只有引擎预热时低沉的嗡鸣在空旷的舱室内回荡。

卡莲找了个最靠里、最不显眼的角落位置坐下,将那个略显臃肿的购物袋放在脚边,身体微微侧向舷窗,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拉低帽檐,目光投向窗外。

运输舰缓缓升空,脚下天命总部的浮空岛群逐渐展现出宏伟而森严的全貌。

巨大的哥特式建筑直刺云霄,能量导管如血管般在建筑间脉动,无数舰船如同工蜂般在固定的航道上穿梭不息。

随着高度攀升,总部建筑群在视野中逐渐缩小,化作背景中一片模糊的轮廓。

运输舰调整方向,朝着外围的补给中心驶去。

然而,身体的短暂逃离无法带来心灵的平静。一旦外部刺激减弱,纷乱的思绪便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在她脑海中咆哮冲撞。

西琳……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诅咒,一个灾难的代名词。空之律者,第二次崩坏的元凶,哪怕现在蜷缩在她宿舍床上的只是一个克隆体,一个可能失却了大部分力量与记忆的残次品,其潜在的危险性足以让各方势力有所行动。

自己到底是怎么被猪油蒙了心,把她从那个冰冷的实验室里带出来的?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这个“麻烦”不仅黏上了她,叫她“妈妈”,还似乎以一种未知的方式,让她觉醒了圣痕。

现在的她能感应到背后那个图案,尽管看不见它的存在。

要不给西琳送走吧,卡莲自问还无法对那个有着孩童外表、对自己全然依赖的生命下杀手——而是送走。

一个几乎本能浮现的选项是:逆熵。

作为与天命对抗了数十年的组织,逆熵理论上会是西琳这类“特殊存在”的潜在庇护所。

他们致力于以非暴力的方式应对崩坏,拥有不逊于天命的科技实力,尤其是那位传奇的爱因斯坦博士……

但卡莲的理智立刻给这个刚冒头的想法泼了一盆冰水。

逆熵……现在不过是一盘散沙。

她想起近些年通过各种渠道零碎听闻的消息,创始人之一的瓦尔特·乔伊斯早已陨落,继承者似乎也并未完全掌控局面。

那位精明而强势的可可利亚夫人,其领导的派系势力日益膨胀,行事风格愈发激进且不择手段。

她麾下的“孤儿院”……那些拥有崩坏能适应性的孩子们,真的只是被收养那么简单吗?

卡莲的脑海中想起了关于人体实验,关于对孩子们能力的极限压榨。

如果西琳落入可可利亚手中,下场会如何?从一个名为“天命”的实验室,转移到另一个名为“逆熵”的试验场?从一个观察者的囚笼,跳进一个利用者的魔掌?她那独特的律者克隆体质,对可可利亚那样追求力量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等待西琳的,恐怕是比在天命更加黑暗、更加痛苦的未来。

这个念头让卡莲感到一阵恶寒。

那么,其他势力?世界蛇?身为前文明的组织,灰蛇估计不会善待西琳,将西琳交给他们,无异于投喂恶魔。

独自带着西琳逃亡?这个想法更是天真得可笑。在天命无孔不入的监控网络和强大的全球追踪能力下,她一个低级人员,带着一个如此显眼的目标,能逃到哪里?恐怕连总部外围的补给区都出不去就会被拦截。

一个个选项在脑海中浮现,又被迅速否定。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她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困局:留在天命,西琳迟早暴露,两人一起玩完;送去逆熵,西琳大概率沦为实验品,自己也可能被灭口或利用;其他出路,更是渺茫。

她就像不小心捡到了一枚足以炸毁整个岛屿的炸弹,却发现自己无论朝哪个方向扔,都会造成无法承受的灾难,而炸弹的倒计时,正在她怀里滴答作响。

“……啧。”卡莲烦躁地咂了咂嘴,引来旁边座位上一位打盹的研究员模糊不满的嘟囔,她立刻收敛表情,重新将脸转向舷窗。

或许……再观察几天?

运输舰开始降低高度,引擎的轰鸣声加剧,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舰身穿过云层,下方补给中心的街道、广场、店铺招牌变得越来越清晰。

喧闹的人声似乎穿透了厚厚的舰体隔层,隐约可闻。

舰身一震,伴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的嘎吱声,运输舰平稳地停靠在了空港的泊位上。安全指示灯的绿光亮起,舱门缓缓开启,外界嘈杂的空气涌了进来。

卡莲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尘土和人群气息的空气,戴正了帽子,跟着稀稀拉拉的乘客队伍,迈步走出了舱门。

采购结束之后,她还是要返回那个浮空岛,返回那间宿舍,回到那个叫她“妈妈”的、名为西琳的“麻烦”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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