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跟着莱茵去了很多地方,梅迪菲尔的南边,北边,东边近郊。她见过了很多人,有梅迪菲尔本地的,也有和他们一样,从北方过来的旅者。旅者在这边做生意,有了妻子,有了孩子,然后就在这里安了家。也有从遥远东方过来的家族,是一大家子人,据说这家人祖宗十八代连着骨灰都一同迁过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在这边买下了偌大的一个庄园,推倒了庄园里的大宅邸,转而修建起了几座小房子,小房子把整个院子围起来,围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面种着两颗枣树,树下放着一口缸,缸身上有一个破洞。
阿尔斯跟着莱茵,挨个去拜访他们。有的人听说勇者游历到梅迪菲尔来了,专程发布告示希望能勇者能来一趟的,有的人是之前拜托过勇者一些委托,这次是要付给勇者报酬的。
这哪里是什么勇者啊...阿尔斯想,勇者仿佛不是人们对付魔王的希望,而是一个行走的万事屋。是啊,行走的万事屋,也就是说,勇者终究会离开的。阿尔斯甚至在想,如果圣女没有死,那最后圣女和勇者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勇者天生属于这个世界,属于每一个人,勇者终究是要死在天涯的某个角落,而圣女将葬在教会,回归到神明的怀抱里去。
“所以你什么时候离开?”阿尔斯忍不住问莱茵。
莱茵想了想,说:“快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尔斯依旧是恍恍惚惚地度过,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有些习惯莱茵在身边了,而莱茵似乎一直牵挂着遥远北方的那个纯洁灵魂。于是她每天都会问莱茵:你什么时候离开?
莱茵每次都回答:快了。
阿尔斯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这样搞得她好像很期盼莱茵离开似的,可她确实是在期盼着那一天,她能想象得到,莱茵如果真的离开了,她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终日活在看不见的遗憾中。
阿尔斯决定不再跟着莱茵出去接委托了,她宁愿一个人在庄园里,听着楼下的伙计们一天天忙碌,自己在房间里,在床上窝着看书。
莱茵倒是没说什么,像往常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偶尔晚些时候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一身湿哒哒的,水渍沿着他的路线,从庄园门口一直通到房间里,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
“外面下雨了?”
阿尔斯放下书,推开窗,只看见夜空万里无云,“你掉河里去了?”
“我自己跳进去的。”
“还是帮别人找东西?”
“对。”
“好吧,注意别生病了。”
阿尔斯扔下这么一句,转头躺床上,背对着莱茵,不再说话。她想,如果是之前,自己大概会帮他把湿衣服都扒下来,然后用魔力帮他暖下身子,但现在她要习惯让自己离莱茵远一些。
莱茵清理身体的声响在一旁零零碎碎,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明天和我一起出去吧。”
“诶?”
阿尔斯心里一颤,本想拒绝,可她嘴里的话已经飞快地蹦了出去:“好啊。”
她回过神来,只得把脸埋在枕头里叹气。
莱茵一大早就把她叫了起来,仿佛不用睡觉的不是她,而是莱茵。她揉揉眼睛,问:“去哪儿?”
“河边上,最大的那条河。”
两人到达那河边时,天都还没亮,四周静悄悄的,凉风把阿尔斯的裙子裹的很紧,她抱着胳膊,转头问道:“水里有什么宝贝?”
“也许有她的东西,”莱茵望着水面,脱下厚实的外袍,“也许是她的父母曾经丢下的,这里的人都有往水里扔东西的习惯。”
“为什么一定要我来?”
阿尔斯一边不满地问,一边撤回感知环境的魔力,可逐渐恢复生机的身体,还是能感受到清晨的寒冷。
“被丢弃的物品,和曾经的主人之间存在某种关联,你在的话,也许我就能找到...”
莱茵解释着,把刚脱下来的袍子裹到阿尔斯身上,“谢谢你,陪我来。”
“...”
阿尔斯扭头不看他,只是催促他赶紧下水。莱茵袍子上的味道让她又喜又恨,心烦意乱。
莱茵一头扎进水里,浮在水面上,只露出个脑袋。他深呼吸一口,又是一个猛扎,水面泛起浪花,等浪花散去,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水面上。阿尔斯裹着袍子,河边的草地上,呆呆地看着水面,看着莱茵刚才潜下去的地方,下意识以为莱茵会从刚才的地方再钻出来。
可莱茵过了很久也没有钻出来。
阿尔斯有些不知所措,她感觉胸口有一股气提了起来,憋得她难受,时间过去的越久,这股气就提的越高,她就越是感到窒息。
“喂!”
她试着朝水里喊了一声,水面平静地没有一丝波纹。
她更加慌乱了,站了起来,跑到离水边只剩一步的地方,然后忽然停住,她在想,自己要不要跳下去找他?
他可是勇者啊,怎么会把自己淹死在河里,那样太过于蠢了...阿尔斯用这句话定住了自己的脚,可她还是担忧地看着水面。
好在莱茵的确没有那么蠢,过了一会儿,他总算从水里出来了,拖着一个兜着河水的袋子,一到岸上,袋子里的水就漏了出来。莱茵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有箱子,有盒子,也有一些零碎的,已经被水泡烂的皮制衣革。
“你确信这些都是她的东西?”
“确信,”
莱茵说着,用小刀挑破那个锈蚀的锁,打开箱子,里面叠放着泡发的衣物,都是裙子,原本白色的裙子在水里被泡的微微泛黄。裙子很小,似乎是小孩子穿的。阿尔斯看见,裙摆的地方绣着一行字——米娅。
“真是她的,很小时候的衣服。”
阿尔斯用手触碰那件衣服,微弱的魔力扰动着指尖,她就知道,这不会有错。
“还有这个,”莱茵从一旁又翻出一个盒子,“这是她的项链。”
通体黑色的项链,斑驳着一些泛黄的点,似乎在水里泡的太久,表面已经被蚀的完全看不出银色的样子。
“是她的项链,”
阿尔斯用同样的方法触碰了项链,确信了这一点,她想了想,忽然看向莱茵,“你想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带回去,洗干净,”莱茵注意到阿尔斯的眼神有些怪异,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穿上戴上她的东西。”
阿尔斯松了口气:“那就好。”